第七十四回 悌顺拦牛辞谢恩钱 矶九卸担坠残雪窖(第2/3页)

却说小文吾到了别院,用过晚餐,又谈了半晌话,已是初更时分了。主人又领着他来到客厅。牛裁判们将矶九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一说,小文吾听了吃惊道:“这太使人担心了,从这里到小千谷,非十里八里路程,何况还要黑夜过千隈川,喝醉酒的人挑着钱和布,不是太危险了么?纵然安然回去,他干爹(2) 次团太虽是个商人,但豪爽好客。不明究竟,以为某爱财让他深夜一个人回去。那就使某太难堪了。虽然过了些时候,喝醉酒的人一定走不太远。赶快追上将他留住。”说着站起来就想去追。须本太郎阻拦说:“您说得虽然有理,但何必亲自去追赶?让童仆们去跑一趟好了。你们这些裁判也太粗心,一看留不住,至少也要派一两名小厮跟着才是。”大家听了赶忙说:“这些话已向那些仆人们说了,可能是因为正伺候我等用餐,而未到里边转达。这一点我等没有想到。”主人听了瞪着眼睛说:“都是他们这些人的疏忽,快找某甲和某乙来,提着灯笼去追!”他焦急地呼唤着。小文吾阻拦说:“且慢!即使去几个人想将他拉回来,如某不亲自去,矶九郎必然固执不听。想不到今天的款待未能尽欢。某这就告辞了。”他说罢就要走。主人见难以挽留,说道:“这样就没办法了。但是路远,又是黑夜,坐顶轿子去,让他们先快点儿走。”小文吾听了摇头说:“多谢您的好意,如因而耽误了时间,就更追不上了。请原谅。”说罢收拾行装赶快走出房门。主人唤来两三名奴仆说:“汝等跟着客人快去。”他急忙吩咐后,又对身后的牛裁判们说:“列位也索性去个人送送。咱们抬着轿子随后赶上。拜托啦!”大家都无异议,说:“您不必客气,我们知道啦。暂且留两位跟着主人随后走,咱们先走一步,拜托啦。”说着跑出一两个人去,喊着后边的奴仆们,追出一百多米,借着月光气喘吁吁地赶上了犬田。

按下这里不提,却说鲛守矶九郎,借着酒醉不听牛裁判们的劝阻,独自用扁担挑着十贯钱和五匹布,走出须本太家,只顾赶路,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险情迭出,幸好没跌没滚,好歹走了十几里路,已将近二更了。矶九郎素好相扑,并非没有膂力,但肩上的担子却比想象的沉得多,已累得汗流浃背,酒醉也醒了,想稍事休息片刻。他撂下担子,脱光了膀子,仰面看着月亮,掏出腰间的手巾擦胸前的汗水。往四下一看,方才走过来的山路是相川村,这里是村子的尽头,既有荒地,也有水田,但在树丛中尚有少量残雪。因是黑夜,又是荒野,所以没遇到一个人。他吹着口哨独自寻思:“方才喝得酩酊大醉,不听他人劝告,挑这般重的担子,走这么远的路,真是徒劳而无功。即使费劲儿挑到小千谷,钱和布也不是我的。别人也没让我挑,虽说是酒醉的缘故,但也会被人家说,真是个蠢货。然而又不能扔下,真不讨好。”他在自言自语地咋舌后悔,但却来不及了,只好又将担子挑起来。正在这时,忽听有妇人的叫声,使他既吃惊又奇怪,忙往四下看看,但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来是狐狸看我因白受累在后悔,便乘虚而入想魅我,真愚蠢。”他嘴里这样骂着,忙把衣服穿上,不住地往眼眉上抹唾沫,又拿起扁担,想挑起担子来,忽然又听到唤救命的声音。矶九郎更加狐疑不定,走也走不了,借着皎洁的月光,四下看看,声音来自树下的残雪附近。那人似乎在土中,看不见身影。他仔细想了想,以为这是北国的习惯:在冬春的雪深之际,猎户们挖雪做个窖,常常以雪窖藏身来捉鸟。现已是四月初旬,村里的雪虽然都融化了,但是在见不到阳光的大树下,或树丛后,还有残雪堆积如座小山,因此那里也许直到现在还有挖的雪窖。说不定有人走黑路,误陷窖子里出不来而喊人救命,且去看看。他往喊声的那边走去一看,果然是雪窖。下边已开始融化了,虽看不清有多深,但上边如岩石一般,坚而且滑。他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没有想错。”于是就向下边喊:“陷到窖里的是什么人?听声音好似妇人。为何深更半夜,独自来到这里?一定有什么缘故?”听他这般呼唤,有人从窖内回答道:“您怀疑得很有道理。小妇人是千隈川边某农人之妻。今天去看那二十村的斗牛。黄昏回来时,在这里被条大毒蛇追赶,狼狈逃跑,想登上这个山冈躲避,不料陷身雪窖里,想爬出来没有抓的地方,心下很着急,等待有人来搭救。然而日暮无人,喊了大约两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多么可怜哪!就有劳大驾救救小妇人吧。回家告诉丈夫,一定忘不了您的恩情。求求您啦!”她如此苦苦哀求,虽然看不见人,听她哀求的声音,却实在怪可怜的。矶九郎听着不住点头道:“这真是想不到的灾难。虽还有积雪,但已暖和,所以蛇也出来了。我曾掘出过在大雪天掉到积雪中的人,但从雪窖里往外救人还是初次。请稍等等。”说着他又退回原处,解开系两个包的绳子,并抽出扁担,拿着又回到窖边来,向里边搭话说:“喂,这位大嫂!俺从上边将这个扁担系下去,你要紧紧抓住,好将你拉上来。可不要松手呀!”说着将扁担的一头慢慢往下送。那女人一再地称谢,但是怎么也抓不住扁担。矶九郎焦急地说:“怎么还不快点儿?还没抓到吗?”在他这样问时,那女人见有机可乘,抓住扁担的一头,使劲往下一拉,矶九郎没站住,“哎哟!”一声喊叫,扑通地掉到雪窖里。当下那女人赶快拔出短刀,冲过去往矶九郎的胸前便刺。矶九郎躺着翻身躲了过去,赶紧往旁边爬,厉声道:“你这个奸贼,虽然受了你的骗,但你是个女流之辈,纵然有刀,我空手也要你尝尝厉害。你等着!”他如此怒斥着,立即扑过去,想夺她的刀。那女人也是个不逞之徒,岂能轻易被他夺去,在这个手脚不方便的狭小雪窖内,展开了搏斗。

这时又有个歹徒,手提竹枪突然从竹丛后边钻出来,毫不犹豫地拿着枪向雪窖跑去。在雪窖内矶九郎好歹将那贼妇按在膝下,想夺刀将她刺死,可是刀不见了。心想并未将刀击落呀,怎会没有呢?这时听到上面那个歹徒喊:“进行得怎么样?”贼妇稍微喘过点儿气,听到他问,拼命喊叫说:“怎么来得这么晚,没刺着他,我被按在身下啦!”那歹徒听了一惊,说:“好啦!”忙用竹枪往下扑哧一扎,可怜的矶九郎右边的肋骨被穿透了,疼得受不了,呻吟着往后倒。那贼妇急忙爬起来,摸到短刀刺中了他的咽喉。矶九郎的性命比春后的残雪还脆弱,便一命呜呼,做了黄泉之客。尽管矶九郎已死,那歹徒还在不停地刺,又高声喊道:“船虫,怎么样啊?”下面回答道:“一切顺利,一切顺利!那小子已被刺死了。我要扶枪上去。小心点儿,别将我滑下去。”那歹徒听了点点头说:“你要扶好了。”说着把竹枪慢慢往上捯,很快将她拉到冈上。船虫掸掸袖子,往上理理头发说:“方才已定好暗号,可恨你来得这么晚,我被他按住,险些丧了命。那小子手无寸铁,我拿的短刀很快丢了,幸而捡条命。你今晚怎这么迟钝?”她一边抱怨着,急忙擦掉短刀上的鲜血,纳入鞘中,插在腰间。那歹徒四下看看说:“这一点我并没有疏忽。与其来早了被他发觉,莫如来晚点儿也是意外的幸运。你既安然无恙,也就不必抱怨了。应该高兴的是今天的好造化,整天看斗牛又吃又喝,玩儿得很痛快。夜间回来,在路上很远就看见这个挑着很重包袱的大汉。灵机一动,心想必然是钱,就抄近路跑到他的前边。我们算计得多么巧妙,去看看得到的东西。你还不快来看看吗?”他这样小声说着,赶快跑到东西旁边,他们共同解开包袱一看,彼此喜笑颜开。那歹徒说:“果不出所料,是十贯永乐钱,和纱支很细的五匹绉纹布,还有一把腰刀。”说着把刀挎在腰上,对那贼妇说:“我说船虫,就这样挑着担子走,会被人怀疑。钱都由我背着。绉纹布由你拿着!”于是这对贼男女,把钱合成一个包,由男的背起来。女的把布包提起来说:“这个轻。”便背在身上。这一对狗男女,取出手巾把脸遮住,边说边笑,悄悄地向千隈川渡口走去。这时远处有人提着灯笼向这边走来。这不是别人,乃是石龟屋次团太。他听人说须本太的牛很厉害,对小文吾放心不下,所以独自深夜往那边走。这对强盗夫妇哪里想到,只能怨运气不好。只此一条田间小路,无法躲避,所以船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前面。待他们从身边走过,次团太借着灯光一看,忙喊:“歹徒站住!”他把提灯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拉住后边那人的包袱。那强盗毫不胆怯,挣脱后对又扑过来的次团太猛击一拳,熟练的招数,正中胸部要害处,次团太不觉“哎呀!”地叫了一声,踉跄了两三步,忽然跌倒。船虫闻声回头看看,吓得跑出二三丈远说:“好险哪!”摆摆手表示:“不要管他,咱们赶快走吧!”背着窃来的东西,赶快逃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