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下 Beneath the Ruins(第2/4页)

一缕冷光蔓延进地道,粗糙的石头边缘泛着微弱的光。“能看见了?”她没好气地冲身后说。

“能。”她听出他如释重负。

“那就放手。”她猛地抽回手,在衬衫前襟蹭了蹭。她在朦胧光线中继续前行,甩着手指,皱眉盯着它们。这感觉真奇怪。

他放手了,她却有些想念。

光越来越亮,从前头上方的拱门廊中渗入。她蹑手蹑脚走去,躲在拐角处踮起脚尖朝内张望。下面有一个宽阔洞穴,一半墙壁是光滑的砖石,一半是天然岩石,洞口朝上开,洞穴奇形怪状,顶端被阴影遮住。一缕光线从最上面照下来,在落满灰尘的石地上印下一大块光斑。三个山卡聚在那儿,嘀嘀咕咕扒拉着什么,而周围一堆堆人那么高、堆满墙壁的,乃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骨头。

“见鬼。”罗根在她身后低声骂了句。门廊一角挂着一颗头骨。人类头骨,毫无疑问。

“他们吃死人。”她轻声说。

“他们啥?可——”

“这里的一切都不会腐烂。”巴亚兹说城里到处是墓穴,埋下无数尸体,一个坑能埋一百人……这些死人就这样永久沉睡在城市底下,冰冷地纠缠、拥抱在一起。

直到山卡将他们掘出。

“绕过去。”九指轻声提议。

菲洛凝视暗处,想找条路,但翻过骸骨堆一定会出声。她从肩上摘下弓。

“动真格?”九指碰碰她手肘问。

她推开他,“让开,粉佬。”说干就干,她揩净眉梢的血,从箭袋里抽出三支箭,用右手手指夹住,方便拿取。她左手抽出第四支箭,搭箭弯弓,瞄准最远的扁头。羽箭射中它时,她已瞄准下一个。第二支箭射中那扁头的肩膀,扁头发出奇怪的尖叫倒下了。最后一个扁头急忙转身,没等全转过来已被射穿脖子,扑倒在地。菲洛搭好最后一支箭,屏息等待。第二个扁头还在挣扎,然而爬出半跨就被她射穿后心,钉在地上。

她放下弓,皱眉盯着山卡。都不动了。

“见鬼。”罗根惊呼,“巴亚兹说的没错,你是魔鬼。”

“他是这么说过。”菲洛嘀咕,魔法师多半教这些怪物抓住,当成美餐了。估计路瑟、长脚和魁的下场也是如此。可惜。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背好弓,矮身小心进洞,靴子踩在骨堆上吱嘎作响。她晃晃悠悠地前进,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半走半蹚,膝盖以下陷了进去,骸骨在腿周围摩擦碎裂。她终于走到中央石地,跪下来舔着嘴唇环顾四周。

一切安安静静。三个山卡躺在那里,尸体下的地砖有几摊黑血。

“啊!”九指滚下斜坡,搅得碎骨乱飞。他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伴着一堆叮当作响的骨头在中央石地摔个狗吃屎,挣扎着起来。“见鬼!妈的!”他甩飞一串夹在胳膊上的灰扑扑的肋骨。

“安静,白痴!”菲洛吼了他一嗓子,把他拉到旁边,按低身子。她盯着洞穴另一端的拱门廊,等着山卡蜂拥而出,来查看它们的白骨堆。幸好没事。她狠瞪了罗根一眼,后者却忙于察看伤口。她扔下他,爬向那三具尸体。

它们之前围着一条腿,菲洛推测是女人的腿,没什么毛。一节骨头穿出大腿上干枯萎缩的皮肤,山卡想用匕首切开它,匕首还在旁边,刀刃在上方透下的光线里闪烁。九指弯腰捡起:“刀子永远不嫌多。”

“不嫌多?如果你掉进河里,被一身铁器坠得浮不起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把匕首小心地放回地面。“你说得对。”

她从腰带间抽出自己的匕首:“一把刀就够,只要用得好。”她一刀扎进扁头后背,开始挖她的箭。“这些到底是啥?”她把箭完好地拔出,用靴子翻过扁头。扁头瞪着她,猪一样的黑眼睛上是低矮扁平的额头,张开的嘴露出一口血淋淋的大牙齿。“比你还丑,粉佬。”

“这算是表扬吗?这些是山卡,也叫扁头,坎迪斯制造的。”

“制造的?”她一用力,第二支箭拔断了。

“反正巴亚兹这么说,说是战争工具。”

“我以为那个坎迪斯死了。”

“但他的工具活了下来。”

射穿山卡脖子那支箭被尸体倒地的力道压断箭头,用不了了。“怎会有人造出这种东西?”

“你觉得我知道?每年夏天冰雪融化,它们便会漂洋过海,制造出天大的麻烦。”菲洛拔出最后一支箭,箭上沾满血,但还能用。“我小时候,它们来得越来越频繁,于是父亲派我到群山以南求助……”他打住话头,“这个说来话长,高山谷地现在肯定是扁头的天下。”

“有啥关系,”她嘀咕着起身,把两支好箭小心放回箭袋,“见一个杀一个。”

“哦,杀几个扁头容易,麻烦的是杀不完。”他看着三具尸体皱眉,眼神逐渐冷硬似冰。“群山以北什么都没了,杳无人烟。”

菲洛不关心那个。“走罢。”

“全入土了。”他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兀自发出低吼,眉头越皱越深。

她走到他面前。“你听见没?我说走罢。”

“呃?”他茫然地眨眼,一脸阴郁,下颌绷紧,伤疤扭曲。他微微向前倾头,上方照来的光让他眼睛隐在阴影中。“好的,走罢。”

菲洛皱眉看着一条血迹从他发间流过生满胡楂的油腻的脸。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她想信任的罗根。

“你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嗯,粉佬?你得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他低声说。

罗根燥热难当,脏衣服下皮肤刺痒。他不安、眩晕,脑子里弥漫着山卡的体臭,简直无法呼吸。脚下地面仿佛在动,墙壁在眼前打旋。他打个冷战,抱紧身体,汗水滑下脸庞,滴在脚下石头上。

菲洛轻声说了什么,他听不懂——声音在墙壁间回荡,在脑袋边旋转,就是不进耳朵。他点点头,单手拍拍她,努力跟上。走廊越来越热,模糊的石墙反射着橙光。他撞到菲洛的背,差点摔倒,靠酸疼的双膝爬了几步,气喘吁吁。

前面是个大洞,中间立着四根细柱,直伸进上方远处变幻的黑暗。他们身下有燃烧的火焰,许多火焰在罗根刺痛的眼底印下炫目的形迹。煤炭爆裂,吐出烟灰,火星如雨,水桶里升起嘶鸣的蒸汽,融化的金属从坩埚中滴下,撒了一地灼热灰烬。液态金属在黑石地面上的凹槽中流动,勾勒出红、黄和炽白线条。

宽广空间里尽是山卡,佝偻身影穿行于沸腾的黑暗中。它们在炉火、风箱和坩埚旁像人一样工作。大概二十只,可能更多。洞内喧嚣不已,锤子敲打,铁砧铿锵,金属碰撞,扁头互相尖叫嚷嚷。黑架子立在远处墙边,堆满寒光闪闪的武器,在一片激昂火热的光线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