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愿望(第2/3页)

还能往哪儿走?

要不……往家的方向走走。

一路往老家慢慢赶路,他睡过山庙,做过假道人,也偶有打抱不平过,自以为不顺,可一路看来,死人活人中比他更不顺者比比皆是。心灰意冷,四海无家,他只记得而时家乡的名字,茫然的赶路前去。

只是即将回到老家附近时,他却迎面撞见了一次倭寇的袭击。

倭寇洗劫了一个村庄,当地虽有守军却势单力薄,他没多想,便加入了抗倭的队伍中,奋勇杀敌仍不敌,只得靠易容的本领暗杀了倭寇首领。而后迅速名声大噪,连委派前来抗倭的戚氏后人的军队,也听闻了他的名号,将他带入军中。

他在军中,凭借着当初在叛军中的本事,以及战场上的学习,渐渐的在戚家军中有了点名号。但很快的,倭国主攻朝鲜,倭患也锐减,戚家军迅速被朝廷解散,他作为一个中层军官,是无法入京,只能在当地驻守的。当时的一位戚家旁支上官,将他引荐到北直隶,那时正是万历皇帝下令支援朝鲜,抗击倭国大军,他便一路北上,加入了援朝抗日大战。

那时候接手并看中他的是一位俞姓旁支的将军,算得上如今京师俞家的亲戚。这位俞姓将军不算是援朝大军中的最高层军官,却有不少话语权,且熟悉战局。俞姓将军手下有不少因为倭患而失去亲人的军士,而怯昧在其中更是表现优异,被他曾用心栽培。连作诗读书都是那位俞姓将军教给他的,他本就背过许多汤显祖、王世贞等人的传奇戏本,又给戚家军中写过檄文,更是愈发文采优异,成了俞姓将军的心腹之一。

而援朝战争也节节胜利,俞姓将军不但因未尝败绩而要即将飞黄腾达,怯昧跟着,也或许会因此而走上青云官路。俞姓将军见他聪颖坚韧,便也说回头将家中远亲小妹嫁与他,以后做一家人。

但援朝战争后来变成了驱鞑北上灭后金的战争,战线越拖越长,虽然没有败势,但此时正值万历圣思二朝交替时的改革时期,朝政的腥风血雨,甚至不比如今崇奉朝要少,几乎每日都有官员倒台,菜市口与午门的地像是洗不干净了。

而这位俞姓将军就在此时被牵连,回朝汇报军情时被扣押,三日之后落下通敌的罪名,他三族牵连,当月问斩。手下那支部队也被肢解分散,融并进其他几军中。

以怯昧为首的俞姓将军诸多手下,对将军感情极深,认为是奸臣谗言才导致,他们又都是被俞姓将军重用的倭患遗子,将军对他们有莫大的恩情。怯昧心一横,便拿上将军赠与他们的刀,带着这些将军旧日的心腹,来到京师,要为将军复仇。

但复仇之路并不顺利,更重要的是那位“奸臣”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或许根本就没有进谗言,杀俞姓将军很可能就是皇帝的意思。有些人认为这仇没法报,有些人觉得皇上不可能想杀俞将军,必然还是奸臣的恶意陷害。

这些人中一半人心散了,一半人则决意去暗杀奸臣以复仇。

怯昧其实看懂了局势,他心里清楚,将军在前线无论和敌人斡旋,也都在朝中争斗的斡旋中大意了。他的死,或许都不是某个人推动造成的。面对皇帝,面对朝堂,他再也无法像当年杀王员外,放火烧官衙那样不管不顾了。

可一半的人明知那奸臣身边几十位高手修士,还是要去复仇。或许他们过往的路更坎坷,活到今日,除了复仇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们去送死,他不能不去救。

但那时候他才知道修真者的高手是有多么可怕的能耐,他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刀法和灵力多么脆弱。而当权力金钱也能支配这些修真者的时候,天底下哪还有半分公平可言。

怯昧最后断了条腿,一个也没救成。而他们这群俞姓将军心腹暗杀朝中大员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师,他断了条腿跑不出京城,只能把自己易容成叫花子躲藏在街巷之中,想要静待腿伤转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哪里还能做什么打算呢。

他哪里还有半分心气儿,去做任何一件事。

他只能先活着。

手里拿把刀是将军送给他的,留在手里迟早会让官府抓到他,可他不舍得扔,就抱在怀里。

春节前后天万分的冷,将他伤口冻得溃烂,不成样子,可他不愿意窝在桥洞下,仍想要爬出来瞧一瞧,静静的看着他没多少机会看的繁华。

他心里知道,腿伤很严重,这冬天熬不过去了。手里那把刀也烂了。

而这时,那位“奸臣”下马的消息也传来,忠奸难以判断,但皇帝已然下了定论,浩荡的问斩,浩荡的抄家,他都没想去围观过,只坐在桥上乞讨,偶尔听路过的男女老少,兴奋的讨论起奸臣家的财产,和他的头到底被砍了几刀。

世上可曾真的能报仇?

他心中的愤怒是否早已成了麻木?

这世道,既有元霄夜喧闹繁华,亦有流民匪徒夜里奔杀。他曾青灯为伴,雕过佛头垂眼;也曾杀人擦刀,风雪上山为寇。此刻香车宝马,钗环锦衣边,他做个乞丐靠着桥栏,望着头上的明月,只想要先过了今天。

奈何烦人的孩子们凑过来叽叽喳喳,说让他变个豹子。

只有一个小女孩歪头走过来,面容稚嫩,眼神却有着见过生死的睥睨,似真似假的慈悲,她道:

“我想看你本来的脸。”

“我要你。我选定了。”她手指向他。

若干年后,他做了国师,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他到了一个有很多仙在的地方,里头却住着一个比他迷惘的多的神。

俞家那位将军在几十年后正名平反,却已然于他无关,但圣主听闻过他的一些旧事,她也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说想要带他庆祝。俞家那位将军祖上池州,是京师俞家的旁支,坟也落回了老家,他与圣主一同去上坟。

圣主见了那座坟,话也变得少了,二人无事可做,她便说想要游历江南一些时日,那时候她正是对寻常日子最感兴趣的时候,也开始要让怯昧配合她演一演凡人。

那一日的戏码是兄妹出逃,圣主的性子不太像他妹妹,他也不怎么记得妹妹最具体的模样了。

但确实勾起了他许多回忆。只是圣主没什么耐性,也看出怯昧的心不在焉,演了一阵子就作罢了,她一向善变懒散,他也习惯了。

之后,他们还在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上吃了些奥斯曼人贩卖的蜜糕,她说起:“回头我那些兵器,该扔就扔。这把枝言剑,我就等回头扔在这儿也不错。说不定能福泽一方——也有可能搞坏了他们的风水。”

“枝言剑你不还是要用的吗?”他问:“这话说的像是你打算甩手不当圣主了似的。”他当时不过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