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与雪(第2/3页)

吸血鬼愤怒了。

他一把将女孩拉入怀中,露出尖利的獠牙扑向女孩娇嫩的粉颈。他准备像吸那个流浪汉的血一样迅速榨干女孩——她的血一定无比美味——想到这里吸血鬼又忍不住扬扬得意起来。

但是他扑了个空。

眼前一花,女孩不知何故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一个大跳跃上半空!她背向月光,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鹰隼类猛禽,原先紧裹在身上的斗篷飞扬在风里,如同腾空舒展开的赤红色翅膀。然后很突然的,从那翅膀的缝隙里有银色的光芒闪了一下。

就一下。

弯弓如银月。

一支银色箭矢穿过黑色布料贯心入地,狂妄的笑声嘎然而止。吸血鬼在笑声里灰飞烟灭,甚至还来不及露出任何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袭黑色的斗篷回旋着散落地面,像一张缓缓飘落的网,像一幅曲终人散的幕,被夜风吹得偏离了位置,恰巧覆盖了桥下流浪者的尸身。

从斗篷褶皱里散发出的尘土和腐朽的味道夹杂着水气弥漫了一切。陡升的浓雾围聚在伦敦桥下久久不散,仿佛一场古老而庄严的仪式。

主啊,我要向汝还我许下的愿;

我要向汝献感恩的祭。

因汝救赎我脱离黑暗,

使我族之命脉得以延续;

世世代代随侍于汝座前,

生活在那赐予生命的光明之中。

房间里覆盖着厚厚的帘幕,透不进一丝光,也没有一丝风。

一副苍老的脸孔在蜡烛的光晕中逐渐模糊了边缘。那些深刻的沟壑纹路证明他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年纪,但是他的步伐却没有一丝迟缓,他的双手也没有一丝颤抖。从身后看过去,一袭白袍凸显出他宽阔雄厚的脊背,给人一种处于壮年的错觉,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威慑之力。

白袍长者依次点燃了祭坛上的十八支蜡烛。

祭坛两侧垂手站立着四个人,穿着同样款式的镶了银边的白色长袍,上面毫无装饰,仅在袍脚上绣有一道明显的银色圆弧,就好像祭坛正中那把闪亮而古老的纯银盘纹十字弓。

祭坛前跪着一个女孩,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白色长袍。她年纪很小,又很瘦,宽大的白袍几乎将她全部淹没了。就好像此刻她脸上严肃的表情,完全淹没了原本应有的稚气。

女孩的右手落在面前一本黑皮封面的古书上。

白袍长者伸出一只遍布青筋的有力的大手,覆盖在女孩柔嫩的手背上。

“继续,罗莎。”他命令道。

世间唯一的、全能的主,

我信任汝、倚靠汝;

我发誓一生一世效忠于汝。

请赐予我光明的力量,

用我之手,以汝之名,

愿那二十一位罪人从世上消失,

愿永恒的“黑暗”不再苏醒。

当青色的火焰突然腾起的时候,老人抓起女孩的手,用一把锋利的银色小刀割破了女孩的手心。女孩紧紧皱起眉头,但是一声未吭。

老人抓着女孩的手伸向祭坛,让涌出的鲜血滴落在祭坛正中的纯银十字弓上。

“吱啦”一声,仿佛烧开的炉膛里溅上了水,血液一沾弓身随即消失,吸收了鲜血的古老金属在突突跳动的烛光下锃亮如新。就连扳机上那几行蚀刻的祷文,上面血红的颜色也更加深邃。

有如弯月的纯银盘纹十字弓,代表了拉密那家族几千年来的荣耀与辉煌。这是一个在剃刀边锋与恶魔定下的契约,这是一场值得为之赌上生命的盛大祭典。吸血鬼猎人,上帝的驱魔使者——奉主之命驱散黑暗,给大地带来永恒的光明。

老人走上一步,用双手捧起这把十字弓,送到跪着的女孩手里。

“罗莎贝尔·克里斯汀·拉密那。”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一种极其正式的语气,念出她的全名。

自今日起,你就是拉密那家族第二百五十三代唯一的继承人“玫瑰之刃”;

你的使命是猎杀吸血鬼,你要为这把十字弓付出你的一生。

只有十字弓的一生。

只有吸血鬼的一生。

只有黑暗的一生。

罗莎用那只原本隐藏在斗篷里的手,习惯性地勾勒着弓弩的弧度。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天边还是没有云,炫目的光辉从头顶毫无保留地倾洒,银色的颗粒在弥漫着白色哈气的清冷夜风里飞腾。

罗莎收起弓弩,从胸口取下那朵半开的玫瑰,抛到脚下。玫瑰和她身上的斗篷是同种颜色,深沉优雅的勃艮第红,像鲜血一样的红色。当女孩把那朵玫瑰抛下的时候,似乎那不只是花朵,而是原本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娇艳的玫瑰在污秽的尸体上怒放,强烈的对比显示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女孩离开之后,天地间重又恢复静谧。

桥洞下那团雾气愈加深重,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潮湿的水气在石桥壁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浓雾中又出现了另一个黑色的影子。

今晚走夜路的人似乎一反常态、特别地多。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当这个人走过桥洞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早已知晓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弯腰捡起了那株半开的玫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时间被骤然调快了进程,深红色的玫瑰突然在他掌心盛开,所有的花瓣向各个方向舒展,那红宝石般的鲜艳浓郁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然而,就如同花开本身同样地突然,在盛放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花蕊瞬间老去,血红的花瓣完全蜷缩,迅速褪却了原本娇艳的颜色。

来人伸手握住玫瑰花头。攥拳。待到他手掌松开,一根干瘪的枝干在他手中,枝头所有的花瓣已全部化为灰尘的粉末,破碎、飘散。

银月的映照下,来人唇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他也消失了。

黎明前的大地再次沉入黑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几乎同一时间,海峡另一边。

刚刚还是很晴朗的夜空,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朵乌云。一阵疏疏落落的细雨过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覆盖了整座巴黎城。

时间已近凌晨,但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整个城市还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洁白的雪花在广袤天地间无声地飞舞,就好像巴黎大小贵族头顶高耸的假发上雪白的香粉,不知疲倦地装点着这座奢华富贵、醉生梦死的巴洛克之都。

飞扬的雪花落在城中铺满碎石子的街道上,落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梢尖,也落在蒂利伯爵府书房外的窗沿上面。

书房里仍旧亮着灯。

一盏颇为壮观的枝形水晶吊灯上插满了蜡烛,把偌大的房间映得有如白昼。灯光打在四壁高墙上,书架从地面一直竖立到天花板,每一个格子里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脊镶金嵌银,封线木刻,明显价值不菲——任谁来看,能够拥有这种收藏的人,必定家学渊源、藏书成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