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回归故里 Chapter 04 逃离伊甸园(第2/4页)

我的坐骑倒很能走,我却不行了。下午三点左右,我感到完全无法继续。我把马牵进一处小丛林,确保不会被过路人看见,松松地拴上缰绳,自个儿走进树林深处,在一棵倒下的白杨前停下了脚步,那布满青苔的树干平整而光洁。

我瘫坐下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捧着脑袋。浑身所有的关节都在生生作痛,不是因为前一天的遭遇,也不是因为骑马赶路的辛劳,只是因为悲伤。

从前我的生活中并不缺少约束和判断力。我经历了许多艰辛才学会了医治的艺术,学会了如何去给予和关怀,同时将这种给予和关怀始终约束在某个危险的界线之内,使其不至于妨碍我的有效性。学会这种超脱,我曾付出过代价。

与弗兰克相处,我同样学会了有礼有节的平衡之术,学会了不跨越激情的无形界限的那种善意与尊重。至于布丽安娜?爱一个孩子不可能没有约束。从子宫里最初的生命征兆开始,一种强大而忘我的感情投入便应运而生,如同分娩的过程本身一样难以抗拒。这种爱非常强大,却始终是有节制的。负有责任的一方是保护者、守望者和监督者——这种爱里有着强烈的热情,毫无疑问,但从不会放任。

在同情与理性、爱慕与审慎、仁慈与冷酷之间,我始终必须做出权衡,始终如此。

可唯有遇见詹米的时候,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孤注一掷。在我抛弃了来之不易的事业所带来的安逸和牵绊的同时,我也抛弃了谨慎、判断和理智。我只带来了纯粹的我,别无他物。与他相随的只有我,别无他物。我把灵魂和躯体一同交给了他,把真实裸露的自我展示给他,相信他能看清我的全部而珍爱我的脆弱——只因为他曾经同样对我。

我也有过担心,怕他无法一如既往,抑或不再愿意那样。然而,一旦体会了那几个日夜里完美无缺的快乐,我便以为那曾经真实的一切又一次变为了现实,于是我又有了爱他的自由,用我的所有和完整的存在,祈望他会用与我同等的诚意来爱我。

又热又湿的泪水从指间滑落下来。我开始悼念詹米,悼念那曾与他在一起的自己。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轻言细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能再一次告诉你‘我爱你’并且真心诚意地爱你?”

我知道。此刻在这片松林之下,我把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心里明白,如此的真心诚意我此生难再。

深陷于凄楚的思绪中,我一直没有听见脚步声,直到那来人几乎走到我的身边。近旁树枝折断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像只野鸡似的从横卧在地的树干上一跃而起,转身直面那个来人,手持短剑,一颗心跳到了嘴里。

“老天哪!”见那出鞘的利刃,尾随我的人闪了回去,惊恐得与我不相上下。

“你来这儿干吗?”我质问道,一手按住胸膛,心脏像定音鼓一般咚咚直跳,脸色一定跟他一样惨白。

“天哪,克莱尔舅妈!这么拔刀您是从哪儿学来的?吓死我了。”小伊恩抹了抹眉毛,喉结上下浮动着咽下了口水。

“我也深有同感。”我回答得很肯定。我努力想把短剑插回鞘中却办不到,惊恐的反应之下我的手抖得厉害。我摇晃着双膝重新坐回白杨树干上,把刀平放在腿上。

“我再问一遍,”我试图稳住自己,“你来这儿干吗?”关于他来这儿干吗,我既觉得能猜出个大半,又觉得一无所知。而另一方面,我需要从惊吓中缓一缓神,才能真正站起来。

小伊恩咬着嘴唇环顾了四周,见我点头应允,才尴尬地在我身边的树干上坐了下来。

“詹米舅舅叫我来的——”他才一开口,我立刻不由分说地站起来。管不了膝盖有没有力量,我径自转过身,把短剑塞进腰带。

“等等,舅妈!求您了!”他抓住我的胳膊,但我挣脱了,抽身而退。

“我不感兴趣,”我说着,踢开了脚边蕨草的叶子,“回家去,小伊恩。我还得赶路呢。”至少,我希望自己有路可赶。

“可那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无法阻止我离开那片空地,便跟了上来,一边钻过低矮的树枝,一边开始申辩,“他需要您,舅妈,真的!您必须得跟我回去!”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走近我的坐骑,俯身去解开缰绳。

“克莱尔舅妈!您听我说呀!”他把头探出马身的另一边,瘦高的个儿越过马鞍瞧着我,那慈眉善目而相貌平平的脸上布满了焦虑,像极了他的父亲。

“不了。”我简短地说,一边把缰绳塞进鞍囊,踩上马镫,颇为得意地翻身上马,华丽地甩起裙摆和层层衬裙。此时我本可以很有尊严地扬长而去,若不是小伊恩正好死死地拽住了缰绳。

“放开!”我专横地说。

“您先听我说完。”他瞪着我,倔强地咬紧牙关,柔和的棕色眼睛里闪着火光。我回瞪着他。他虽然消瘦得很,却有着与伊恩一样修长而强健的肌肉。除非我想把他撞倒,不然似乎也只能听他说完。

好吧,我心想。好像这对他或者他那两面三刀的舅舅会有多大的好处似的,不过,我可以洗耳恭听。

“说吧。”我全力显示出我的耐心。

他深吸了口气,警惕地抬眼查看着我的诚意。确认我真的妥协了,他才呼出气来,吹动起眉头上浅棕色的细发,舒了舒肩膀开口说话。

“那个,”刚一开口,他好像又突然变得犹豫起来,“那个……我……他……”

我从喉头挤出一声恼火的低音。“从头开始讲,”我说,“不过别添油加醋,嗯?”

他点点头,咬着上嘴唇集中起了思想。

“是这样,您走了以后,詹米舅舅一回来,家里就乱翻了天。”他说。

“准没错,我敢打赌。”我意识到一股小小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油然而起,我将它强压下去,摆出一副全然漠不关心的神情。

“我从没见过詹米舅舅生那么大的气,”他说,仔细地观察着我的脸色,“我妈妈也是。他们就掐起架来,他们俩。我爸爸试着劝他们安静下来,但他们就好像听不见似的。詹米舅舅骂我妈妈是狗拿耗子,还骂她是长舌妇……还有……还有好多更糟糕的。”他说着涨红了脸。

“他不该生詹妮的气的,”我说,“她只是想帮忙——我觉得。”想到他俩之间的裂痕一部分因我而起,我心中很难受。詹妮一直是詹米的精神支柱,自打他们的母亲去世时开始,那时他们还都是孩子。我的归来引起的麻烦何时是个尽头?

令我吃惊的是,小伊恩却笑了起来。“其实,他们俩是棋逢对手,”他平淡地说,“我妈妈可不是省油的灯,您知道。最后詹米舅舅身上还留下了些牙齿印子呢。”他回忆着,吞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