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左手剑与银指环(第4/5页)

后来,手指开始发生了溃烂。戒指掉了下来。他就用绷带把戒指又缠了回去。

后来,他整只手掌都烂掉了。

再后来,溃烂已经蔓延到了手臂。

他还是没有把戒指取下来。

他爱上了那个女孩?开玩笑!加米尔怎么可能会爱别人,加米尔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利用过的人念念不忘。加米尔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类感情。

但他却始终没有把那只戒指取下来。

那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戒指,上面刻有罗莎的名字。

埃德蒙扣动了扳机。

数只银色的箭矢分开了雨水,像夜空里灿亮的流星直取加米尔的心脏!

太快了,加米尔躲避不开。仿佛又回到了三十三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杰拉德逃走了,他一个人面对这个白色的高大身影,在对方的压制中他完全失去了力量。

锵啷啷一阵金属交击的连响,一柄突如其来的长剑打开了大部分的箭矢。还有两支插在了来人的身上。

罗莎忍痛拉住箭尾拔出了短箭。雨水中血花四溅。

“你这个孽子!跟你妈一个种!”看到自己的外孙女居然护住了吸血鬼,埃德蒙震怒。他用手中的十字弓再次发动了攻击。

漫天都是银色的箭雨,比风声还紧,比雨丝还密。罗莎全身都笼罩在了这致命的箭尖里。

对方是自己一直敬畏景仰的外公,养育她的外公,她在世上的唯一亲人,罗莎不敢反抗。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拨开箭尖。很快她已遍体鳞伤,但对方的十字弓根本没有停止的趋势。

银箭铺天盖地。罗莎已经成为了靶子。她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不死的身体,但是她完全不能反击。她明明知道,只要自己上前一步,只要把这柄长剑轻轻送入对方的胸膛,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反击!她怎么可能杀掉自己的亲外公,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外公,自己在世上留下的唯一亲人?她不能,即便是杀了她也不能!

银箭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只消片刻,罗莎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突然间老人大叫一声,停下了攻击。他用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罗莎,用手指指着她,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在他胸口的白袍上,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然后就消失了。

罗莎呆住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确定自己刚刚根本完全没有出剑。

然而在下一刻,埃德蒙突然倒了下去,像一座大山那样轰然倒塌。

他死了。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削的青年。

埃德蒙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子,所以之前罗莎并没有发现那里有人。

雨丝飘在对方微有些凌乱的白金色长发上。尼古拉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残忍的狡黠。他收剑回鞘。

“属下救驾来迟,两位长老受惊了。”

他单膝跪地,伸出右手拉住罗莎,然后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标准的骑士吻手礼,姿态优雅之至。

看着倒在地上的外公,罗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杀了面前的尼古拉斯给外公报仇,但是作为下属,尼古拉斯是无辜的,他以为是自己陷入了险境——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他“及时”的一剑,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可是,可是……

尼古拉斯的右手仍然拉着自己的手。突然,似乎有什么不对,罗莎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宝剑骑士行吻手礼的右手不是他拔剑的那只手!

他的剑挎在右边!他是用左手拔剑的!他是个左撇子!

——那天费森找我出去看戏。

——费森是我们的人。

——我是费森的上司,我不跟他在一起还能跟谁在一起?

罗莎记得,杀害西里尔的凶手使的是左手剑——这不可能是故意为之。因为即便他是吸血鬼,一剑几乎砍断一个人的头颅也需要极大的力量。她突然想起之前马车里波兰曼尼的复杂表情。

她立即明白了一切。

因为是宝剑骑士下的手,宝剑侍从不可能阻止他的上司。何况被杀之人还是“持十字弓之人”的后裔。但是波兰曼尼完全可以救助罗莎,因为她是长老。尼古拉斯不敢对此提出异议。所以那天波兰曼尼才会知道罗莎在那里,所以他才可能赶在天明之前驾车过去救她。

罗莎的眼中第一次迸出了决绝的恨意。她抽出了长剑。

“是你让费森去拖住加米尔的!尼古拉斯,是你杀了我弟弟!”

尼古拉斯眼中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他退了一步,“那天我在布列塔尼半岛,根本不在巴黎……”

“我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哪一天!”罗莎怒极,没有错,就是眼前这个阴险毒辣的伪君子杀害了西里尔,杀害了自己唯一的弟弟!

尼古拉斯大惊。他只是个宝剑骑士,而对方是愤怒的血族长老。他自忖不是罗莎的对手。他想逃。

罗莎拾起了外公掉落在地上的十字弓。

银质的触感烧灼着她的手,但是她紧紧攥住了它。在那一刻,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仿佛回到了伦敦,她仍是拉密那家族的玫瑰之刃,她有严厉的外公,她有可爱的弟弟。全家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她还不是孤单无依的一个人。

罗莎扣动了扳机。

数十支银箭如流星一般插入了奔跑中的宝剑骑士的后心。

尼古拉斯在尖叫声中灰飞烟灭。

罗莎放下了十字弓。鲜血从手指上滴下来,滴下来,然后被雨水冲刷干净。

罗莎泪流满面。

西里尔死了。外公死了。杀害他们的仇人也死了。

拉密那家族从此没有了后裔。“持十字弓之人”永远消失了。

罗莎松开了手。

沉重的十字弓砰的一声跌落在泥泞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雨水把十字弓埋葬了。滂沱的大雨。淹没了世间一切的大雨。

罗莎回过身来。在模糊的雨声里,四下白茫茫的一片。她渴望看到加米尔的眼睛,看到他向自己走来,看到他擦去自己的眼泪,看到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但是什么都没有。当罗莎回过头去,当她望向加米尔,她看到对方把头在密密的雨帘里转了过去。

他避开了自己的眼睛。

在未来的岁月里,他是【塔】而她是【月】。

在血族的世界里,他们将用新的身份在长老会中各尽其责。

但是他们不会在一起。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加米尔的心中没有恨。但是他也没有爱。他早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感情。他不知道那只戒指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种习惯,也许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