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狱的另一端(第2/5页)

就像世上任何地方那样,教会内部也充满了钩心斗角的斗争。神父的义务是聆听别人的告解,而朱塞佩却没有一个朋友,唯一告解的对象只有上帝,只有耶稣基督。有时候他也会大逆不道地想象,安德莱亚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过去——但安德莱亚从未对他提过。

对朱塞佩而言,对方几乎与一位神祇无异——从不需要被理解,他总是慷慨大方地给予一切。

年轻的神子对他伸出了手:

圣杯五。他召唤。

朱塞佩一把打开那只手。

“我承认你是我的朋友。”最后,他终于妥协了,“但我绝对不会做什么‘圣杯五’!你最好给我记住!”

安德莱亚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难道你没听过吗?”他说,“与魔鬼签定的契约是不可能终止的。”

“与魔鬼鉴定的契约是不可能终止的。”

男孩清脆的嗓音透过薄薄的雾气飘进了朱塞佩的耳朵,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探出头死死盯着巷子里男孩的背影。在那一瞬,他几乎以为对方就是前些日子在梅菲尔格罗夫纳大街上遭遇的白衣少年,细看半晌才知不是。巷子里的男孩看上去还要单薄瘦弱一些,身材更矮,煤气灯透过,影子洒下来,和对面高大强壮的鱼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尔少爷……”

朱塞佩听到鱼贩的声音。应该是错觉吧,那个粗哑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竟然有些颤抖。

——他竟然在害怕吗?他在怕什么?

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风里送过来,他们突然提到了玛莉珍,那个刚刚惨死的年轻妓女。

朱塞佩的耳朵竖了起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鱼贩低声说,“前天夜里我与她大吵了一架就走了,谁晓得凶手之后进来害了她!”

“看我父亲的验尸报告,玛莉珍的死因似乎应是额上的撞伤,她在被开膛之前就早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

“如果杀了人想隐瞒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嫁祸他人……而白金汉宫重金悬赏的开膛手则是眼下最好的目标。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杰克’已给四个妓女开膛破肚,再杀第五个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你什么意思?”

“杀鱼的刀也是很锋利的,不是吗?”

“你说是我杀了玛莉珍?”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男孩微笑。

“你!”鱼贩涨红了脸,他逼上一步,表情有如凶神恶煞,他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孩,“高尔少爷,您是西区的人,可别到我们东区来生事!”

“你错了,我生在白教堂,长在白教堂。这里是我的地盘。”

男孩背向朱塞佩,朱塞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男孩对面的鱼贩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眼睛紧盯着男孩手中的一件东西。头顶煤气灯明亮的光芒正洒在他脸上,鱼贩的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恐惧。

那是什么?朱塞佩想看清楚,他上前一步,脚下却不小心踢到墙角的一个空酒瓶。瓶子骨碌碌地滚出了街道,男孩回过头来。朱塞佩急忙缩回身子。

街道外安静了半晌,巷子里的两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朱塞佩屏住呼吸,静静地躲在墙后,良久,他听不到街道上再传来任何响动。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这时候风向变了。在逆风里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声音更低,而且极不清楚。

“……但是杀人和杀鱼是两码事,约瑟。”

朱塞佩躲在墙角后面的黑暗里,想从外面巷子里两人的谈话中得到更多线索,但是那鱼贩约瑟却再没开过口。只有男孩的声音,仍然从逆风里持续不断地送过来。

“杀人应该用手术台上精细的柳叶刀,而不是鱼刀。像这样……”

“……再像这样。”男孩说,“杀戮是一门艺术。可怜玛莉珍被你割得乱七八糟,真是给伟大的开膛手丢人。”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认为我是为了你的玛莉珍?那个根本不值一文的婊子?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给我丢了人,约瑟。”

风声太大,男孩的声音已经辨不清楚,但是一股奇异浓郁的腥甜,却在巷子中混乱的风向里疯狂窜逃,然后突然冲入了朱塞佩的鼻子。

血的味道。

片刻之间,这浓浓的血味已经与飘浮在空气中的冷雾融合,被潮湿的夜风送进东区白教堂的每一座广场,每一条小巷,从每一个打开的窗户进入每一个房间,进入每一片正在呼吸的肺叶里。刹那间整个白教堂地区都被这可怖的血雾所笼罩。

“住手!你在做什么?!”朱塞佩一惊,大踏步转过墙角。

太晚了。

鱼贩约瑟·巴尼特靠在那盏煤气灯柱下,眼睛眨动着,似乎还没有断气,但是脖子上一道深邃的伤口正在汩汩冒出鲜血。

他一上来就被割伤了喉管,所以无法呼救。而脖颈以下,衣服已经被剥掉,肥厚的胸脯和小腹被整个划开,便如同医书上的解剖图,每件器官都清晰可见,在各自的位置上可怖地抽动着。大量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在煤气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片奇异的橘红。

——开膛手?!

男孩手中还握着那柄锋利的手术刀。刀尖上滴着血。他愣愣看着眼前这个天神一般威猛高大的男人突然从天而降,男孩似乎吓得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御医威廉·高尔的儿子?你就是开膛手杰克?”

朱塞佩逼近一步,他盯着男孩手中的柳叶刀。轻薄狭窄的刀锋在煤气灯下散发着耀目的银光,浓稠的鲜血从刀尖上一滴滴地掉下来。

“你现在就跟我去警署!”朱塞佩上前一步,去拉男孩的胳膊。

“你才是杰克!”男孩盯着对方那张出现在报纸上的脸,那张重点在逃嫌犯的脸,把手中的刀子猛然掷向对方。

朱塞佩下意识地伸手拦截,那柄沾满鲜血的刀子就紧紧握在了他的手中。

“我是负责整个案件的御医威廉·高尔的独生子,而你则是个来路不明的嫌疑犯。我在此亲眼目击你杀害了比林斯门市场的鱼贩约瑟·巴尼特。”男孩大声开口,毫无血色的嘴唇漾起一丝残酷的微笑,“去警署?你认为那帮愚蠢的废物会相信谁?”

朱塞佩怒极,他扔掉手术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

“别逼我在这里就杀了你!”

“你不敢。”男孩泛红的脸上略微露出了一丝惧意,他退后一步,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死了你就是真正的开膛手杰克,杀害了五个妓女,还有鱼贩约瑟和御医之子的开膛手杰克!你以为你还能跑得了?警察会杀了你,我父亲会杀了你,白金汉宫会杀了你,你也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