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深夜的死亡之罪 第四章

白徵明平时连杀鸡都讨厌看,杀人哪儿摸得到门儿,“我给你钱就是!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

“一时浮财,终有尽日。”

“我每个月派人接济你!”

“小人居所不定,流寓乡野。”

“那你想怎么样?!”素王的神智,已经被刚才的遭遇冲击得有点儿不清楚了。

楚道石徐徐跪下,双手伏地:“受人点水之恩,必将涌泉答报,楚道石些微性命,都是殿下给的,愿以身相报,终生跟随。如殿下不准,楚某唯有血溅城墙!”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素王已经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楚道石的主意,这双眼睛如此坚定,就好像在说我意已决,死也不会改变。

年的黑暗牢狱都没能让他屈服,自己这种软弱无力的拒绝,难道还能比那个更难应付吗?白徵明难过地想着:“今天一定是大凶日。”

让他打扫猪圈好了!可是,府里有猪圈吗……

带着遭受过度冲击而显得有些呆滞的悲惨表情,素王白徵明示意楚道石跟上,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想起来,刚才急如星火地结案跑掉,是想赶在日落前,与甄旻一起吃晚饭。

显然,不可能赶上。等他带着步行吃力的楚道石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已经是掌灯时分,都快要到吃夜宵的时间了。

门上的人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见他回来,立刻有人飞报进去。第一个出来迎接的,是厘于期。见到他的第一眼,楚道石悚然一惊,某种奇怪的感觉沿着脊柱爬上,好像有什么不协调的东西在他耳边低语。但是想了很久,楚道石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他只好得出一个结论:确实,这人长得……很像糖狐狸。

厘于期此刻沉着脸,应该是不太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他的一双眼睛始终呈现微微的弧度,像是一直含着笑意。不过一开口说话,就知道,眼睛的笑意完全是假象:“好吃好喝地养着二十五个全副武装的侍从,是用来玩捉迷藏的吗?”

言下之意,是个活人,都要被白徵明给气得快炸了。事实上,家里已经急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先回来的侍从们都挨了揍,而厘于期这是马上要前往大理寺,申请全城戒严搜查。这会儿看到白徵明跟没事人似的跑回来,能不生气吗?在路上一直沮丧不堪的白徵明,听到这句辛辣的评价不但没有倍加消沉,反而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地跳上台阶,一把攥住厘于期的手腕:“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是一种豪华蛋炒饭,炒毕后每粒米都完全完整,同时又粒粒分开,而且每粒米都能泡透蛋汁,外面金黄,内里雪白,用鲫鱼舌、鲢鱼脑、鲤鱼白、斑鱼肝、黄鱼膘、鲨鱼翅、鳖鱼裙、鳝鱼血、乌鱼片等等熬成的百鱼汤浸泡下饭。可谓美味之极。

厘于期一愣,随即帅脸气得扭曲:“原来殿下满城乱跑,是为了腾肚子吃炒饭啊?”

白徵明现在饥饿模式全开,对“嘲讽”完全免疫,连理都不理,抬脚就往门里走,把楚道石完全扔在脑后。秘术士跟在后面,走到大门口时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厘于期虽然被白徵明气得够呛,但是此人天生心细,还是留意到了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他甩开素王,让后者先欢快地跑进去赶炒饭,自己转回头询问:“请问……”

楚道石低着头,避免与对方的眼睛直视,回答说:“素王殿下有恩,楚道石愿投身门下,粉身碎骨相报。”

厘于期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又在路上乱发善心,捡回活物来了吗?不过依照素王的天性,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想到这里,他不觉就是轻轻一笑,对啊,自己当年不也是这么被捡回来的么?

念及此,厘于期油然生起同情之心,就引领楚道石进得门来,边走边说:“素王秉性仁厚,你不必拘谨,我也曾是他的食客。他现在饿了,急着吃饭,我去吩咐人照顾你。”

楚道石还是低着头,只是应了一句:“嗯。”

又问了几句,楚道石不是“嗯”,就是“是”,更没有拿正眼看过一次厘于期。后者见他这么冷淡,心里就有点儿不太痛快:对主子的朋友亲切一点儿很困难吗?见他如许狼狈才有心要照顾的,要不是看在素王面上……

想到这里,厘于期的恶劣本质又冒了头。他忽然停下脚步,楚道石差点儿一头栽到他身上。厘于期转回头,盯着楚道石:“你知不知道,在素王府门客有个规定?”

楚道石猝不及防:“啊?是什么?”

“都要扎冲天辫。”

秘术士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种规定好生奇怪。”

“入乡随俗,习惯就好了。正好,我也闲着,帮你吧。”

厘于期纯粹是恶作剧,依照他的计划,就抓住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然后把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都拉上去,给他扎个红头绳,肯定特好看。正好因为担心白徵明走丢,他手下那帮门客和朋友们都在堂上听信,把扎着辫子的楚道石拖过去,一定能笑死全场。他胡扯完毕后,突然动手抓住了楚道石,要强行给他梳头。可是他没有想到,楚道石的头发,因为在监狱里呆了一年,已经变得又细又弱,只是随手这么一薅,大把的头发随手掉了下来,楚道石护痛,猛地一扬头,两个人的视线正撞在一起。

厘于期顿时呆在了那里。

楚道石刚才一直不肯抬头,就是在顾忌自己的双眼。如果是在他精力充沛的时候,他尚能控制。但是在精疲力竭、饥寒交迫的现在,他的精神力已经无法操纵这双会泄露天机的眼睛。而在厘于期身陷他自己的未来之时,楚道石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他就像被命运提拉的傀儡,除了说出真相之外一无所能。

厘于期的表情充满了痛苦,他张口欲喊,但是却出不了声,汗水从他的头上滚落,大滴大滴地掉在地面,惊恐、轻蔑、悲伤、绝望各种表情轮番出现在他的脸上,就算是死亡将至,也不过如此。

良久,他才松开抓住楚道石的手,踉跄后退。

等他再度积聚起力量重新面对楚道石的时候,从弯曲的眉目中流露出来的,只有礼节性的冰冷笑容。楚道石被这转换刺痛,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就在这一瞬间一去不返。刚才的温暖微笑是错觉吗?不,不是。那是发自内心的关怀,是试图帮助自己的纯粹的善意。楚道石不知道厘于期看到了什么,但他现在感到的只是莫名的敌意——他是在恨我吗?

厘于期客气地对他说:“刚才的规定是开玩笑的,忘了吧。”

随即他把楚道石领到厨房,但是再也不发一言,也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