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荒芜之地

灰色天际尽头,一重又一重灰云之外,离音看见了一条河。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河水灰沉沉的,自看不清的来处来,又往看不清的去处去。只余下中途的这一段突兀地暴露在离音眼前,让离音几乎疑心这条河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灰云凝成的虚景。

但很快离音就知道了,这不是虚景。

她的脚很稳地踩到了河岸上,清晰而踏实。

只从这触感来看,至少这河岸是真实的。

离音看着脚下的黑色土地,又看看身侧灰色的河流,神情有些深。

那道引她而来的气息就在河流的上游,越来越强烈了。

离音凝神静静体悟了片刻,见没有任何变故发生,这才抬脚往河流的上游走。

身侧的河水流淌得十分安静,不闻一点水声,水面上甚至不起一丝波澜,看起来不像是一条河,倒像是一湾湖。

离音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河水,眉头皱得更紧。

这条河给她的感觉很不好。这里不像是有生命的地方,到处弥漫着一股苍老又腐败的气息。阴沉又阴冷,不见一点亮色。

离音不是个喜欢瞎联想的人,但走在这条河道上,她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丧葬、死人、轮回、黄泉、阴曹地府……这样乱七八糟的事。

才刚想起这样的事,离音就发觉脚下的土地质感有些软。这样的软还跟湿软无关,它要来得更蓬松些,就像是……就像是一脚踩在新挖出来的松土里似的。

离音忽然觉得有些脚冷,还有些心凉。

下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拉住了她的脚踝。

离音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在自己黑色的靴子外,看见了一截白色的手骨。

这手骨直直从地里探出,还沾着点泥土的痕迹,瘦削而苍白,正死死咬合住她的脚踝,模样又狰狞又阴森。

一股凉气隔着靴子直往离音的皮肉内钻去。

离音面上的神情更冷了。

她冷冷盯着脚下这枯骨看了半晌,“放开!”

这枯骨咔哒地动了动,似是犹豫了下,竟然真的放开了。

摆脱了这忽然拦路的枯骨,离音抬起头。

灰沉沉的河道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绿色的灯。这灯的颜色实在太过特别,绿油油的,还亮得不同寻常,将整条河道的前路都笼罩在绿光下,鬼气森森的,看得人心里发寒。

虽然气氛诡异,但这绿灯却似是给了什么信号,它一挂上,离音眼前的河道上就渐次出现一座座碑石,一直蔓延到看不清的绿光深处。

它们安静立在河岸上,格外沉默,格外孤寂,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座墓碑。

绿光,河水,墓碑……气氛更加阴森森了。

便是一直不曾害怕的离音,这会儿都罕见地迟疑了下。

但她很快又被另一事吸引了注意力:这些碑石上……有字!

有字,就有线索了。

她也许能从中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离音这会儿也不急着去追那道气息了,而是停了下来,就近看起了碑石上的字。

第一座碑上的字是用刀刻下的,有些凌乱,似乎刻字者自己的心绪也是乱纷纷的。

离音凝神看去,看见了一首诗:

辛苦修道老来成,尘缘断绝成孤身。

往昔功名载史册,当年热血尚存温。

飞鸟仍在良弓藏,狡兔未死走狗烹。

……

我求长生十万载,长生将我比浮尘。

今日横刀向天地,敢问匹夫无姓名?

离音看得眼皮子一跳。

只从这诗的内容来看,留诗人的诗作水平实在一般,但情感却很浓烈。

他说他辛苦修道,至老方成,尘缘已经尽断,如今只剩孤身一人了。他当年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一身热血还未凉尽。如今大事未成,他的功劳却要被人抹杀了……

他求长生许久了,长生却仍然不肯垂怜他,今日他就要仗着手中的刀问问天道,谁敢说他这样的人,不配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从诗的前半段看,这人的身份似乎是个得不到应有待遇的将军,可从后半段看,他愤懑不平的对象却似乎是跟长生、天道有关。

难不成……他认为天道辜负了他?

既然如此,他又心虚什么?

离音跳出诗作的内容,只看石碑上的刀痕,眉梢轻轻一挑。

前半段诗作的刀痕深可入骨,一笔一划干脆利落,坦坦荡荡。可到了后半段,刀痕就渐渐纷乱起来,荒文的笔画已经乱了,可见他自己也是虚的。

倘若立身持正,天道真辜负了他,他直接仗刀问天便是了,又何必慌呢?

倒更像是……色厉内荏。

离音这般评价完,就想离开。

她还未动身,这碑石上忽然就有了变化。上面的刀痕和字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抹去了,有新的荒文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一次的荒文偏向于篆体,一字一句十分刻板,似是印刷上去的,带着点冷冰冰的味道。

离音一愣,又凝神看去——

刘斐潜,男,生于本源历三百二十万年年间,修道二十三万年,始飞升。闯荒芜之地试炼三次,皆败,葬身于此,立碑为证。

离音眉心狠狠跳了下。

三百二十万年……飞升……

这是本源天地还有飞升时的事了。

至于这碑文……于这位刘斐潜来说,这真的是墓碑了。

方才那首诗,恐怕是他自己写的墓志铭吧?

怪不得怨气冲天。在他看来,恐怕天道还是辜负了他的吧?辛苦修炼一场,眼见得飞升在前,却在这临门一脚上栽了。

无怪他不平了。

不过……这荒芜之地的试炼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从未听说过?

看这意思,飞升之后还需要过这试炼才行?

离音凝神将这些信息都记住,而后移步下一道石碑。

这一道石碑上的字比之第一道石碑的更多,整体中正平和,似乎书写者是个性情十分温和的人——

余修道十八万载,一心钻研药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于师门、亲缘上辜负良多。少年时不懂亲缘可贵,待药道大成,已余孤身一人。奈何,奈何。

长生太苦,余心有戚戚,虽不竟,亦坦然。只叹吾生而有崖而药道精妙无穷尽,未能得窥更多奥秘,心有所憾。

然人之一生,往往不能尽善尽美。余之十八万载,除有负身畔之人外,行事无愧于心,求仁得仁,心满意足。

离音眼神一动。

若是只从这一段来看,这倒是个难得正直的人。

离音又在原地等了片刻,很快,这碑文上的荒文又刷新了——

药千言,男,生于本源历三百一十五万年间,修道十八万年,始飞升。闯荒芜之地试炼两次,败一成一,立地飞升,立碑以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