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大渊舵手

那幅图画的场景,跟他们如今所处的环境有三分相似,但又远远比之来得血腥。看那样子,应该是大部分人都被拖入透明介质之后会发生的事。

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河,河上有一艘船。说是船,其实不过是一个甲板加上一个桅杆罢了。

这简易的船在大河上航行,四周的场景格外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脚下似乎有什么金黄色的东西在晃动。而更远的天际,乌云里似乎有数百张扭曲的脸,有道道猩红色的血线就从船上的人体内溢出,朝着乌云中的“人”而去。

得了血线的人脸,表情十分奇怪,似是怨恨似是满足;而还未得到鲜血灌注的人,还保留着黑白画的画质,带着恶意的眼神紧紧盯着河上的大船。

紧接着,船上仅有的几个人死了。死人的皮被剥下,展开成了帆,高高挂起。有风来,这些死人的皮连着头发,在桅杆枝头迎着风晃啊晃。有血迹顺着桅杆往下落,滴滴答答落入大河中,引来河中一团团暗影。

死人的血越积越多,乌云中的人越来越鲜活。渐渐地,船上死得只剩下唯一一个掌舵的人。那人脸庞模糊,只手中握着的那把船舵,在奇诡的画面中闪着圣洁的白光。

那把船舵上,似乎还有字。

是什么字来着?

离音拨开了眼前的那层迷雾,终于看清了在船舵盘上的几个大字。

大……渊……舵……手?

大渊舵手?

不对!

离音心神一凛,整个人的视线也从这越来越深入的场景中拉了回来。

船、乌云、血线、死人、人皮……这些的确是图画中真正画的东西,但……她何时能看得这般清楚了?

这不是一副无厘头的画吗?为何再次回忆的时候,它就有了具体的影像,具体的场景呢?

连同桅杆上飘荡着那几张人皮……也有了具体的模样!

潋滟、薛莹、元迟、鞅珩……

一张张熟悉的脸,就挂在桅杆上,迎风招展。

她们都死了?

那她呢?

离音的眼神自天空中的乌云往下移,看见了整片天地间唯一剩下的一个人。那人就在船舵前,微微垂着头看着前方,似乎一心掌着舵。

那是谁?

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似的,那人终于抬起了头。

格外冷漠无情的眼,镶嵌在麻木的脸上,加上一身染着血的蓝衣,看上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对上离音的眼时,那人僵硬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而后嘴角往两边咧开,露出个恶意又得意的笑。

赵千默。

那个赵千默嘴角微动,离音读懂了他的唇语。

“我赢了,离音,你死了。”

我,死了吗?

离音收回视线,朝着自己的身上看去。

有一柄血红色的法杖,正牢牢地插在她的心脏处。猩红的血水自她的伤口处不断涌出,一点一滴地往下落,顺着她的脚尖落到大河上。

有密密麻麻的多嘴鱼浮在大河上,正张开着嘴,准备迎接着她的血。

看见了自己的伤口,疼痛感才后知后觉清晰起来,铺天盖地而来,直入四肢百骸。

她真的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耳边响起哀歌。

衍万物兮造化,滔滔之于红尘。渊来也滚滚,逐浪兮生灵。逐浪兮矣竞争先,显之血脉兮祭哀魂,渊之舵手兮莫能御……

调子拉得长长的,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像是同时有千百张嘴在唱着,空空荡荡的,一直响到人的心里。语调哀婉,凄风苦雨一般,直唱得人潸然泪下。

离音抬起头,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哭呢?

她知道这是一首挽歌,也知道这是哀调,可她并不悲伤,她为什么哭?

乌云里,有数人的视线一转,看向她。

“你死了。你也成了哀魂,所以你哭……”声音也是空空荡荡的回响,一层叠着一层,像是自遥远的天边一直传到这里似的。

离音愣了下。

不!不该是这样的。

“为何不该是这样?”

“我不悲哀,我不想哭,我也不想流泪。这不是我的情绪,我不属于这里……我为什么会是哀魂?”

“因为你死于理想,死得其所而心有不甘,所以你成了哀魂。”

“倘若死于理想,死得其所,又为何心有不甘?”离音又问道。

那道重重叠叠的声音似乎愣了下,叹息着道:“道义上你应该死,因为你的死可以救活更多人。你知道自己的死是有价值的,可身为独立的个体,你还是想活。于是你死得其所,而心有不甘。”

“你是说……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

“对。”

离音沉默了,一时没有说话。

“这是哀魂的宿命,你接受吧!日日夜夜与我等为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同你讲。岁月漫长啊……一直讲到哀魂失了神智,故事也就讲完了。多少年的哀啊也淡了。日子不一样过吗?”

乌云中的人扬起笑脸,竟然露出了几分幸福的模样。

离音退了一步,离他们远了点。

“你不愿意加入我们吗?你嫌弃我们吗?”那道声音似乎很受伤,隐隐带着危险之意。

离音摇摇头,“我不嫌弃你们,可我不想加入你们。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你该死了……你死了,所有人都好……”

“可所有人的好,不是我的好。”

“那你的意思是,看着所有人都去死,而你自己独活吗?”这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像是激动,又像是激愤。

它继续道:“没用的,所有人都死了,接下来……你也要死了。最终都要死的,你不救他们,就是大家一起死,你救他们了,你死,大家还能活。”

离音又问:“所以我不得不当这个‘救世主’?为什么是我呢?”

“恰好是你,很快……就是别人了。这一代一代的救世主啊,一代又一代填祭。繁华背后是累累白骨,多少人的心有不甘啊!”

“那为什么……不反抗呢!”离音轻声问道。

“反抗?那是你的族亲、血脉、故友!你如何反抗?更何况,你以为我们没有想过办法吗?有得选,谁又想死?”

“可你们的反抗,不是我的反抗!”离音眼神重又坚定起来,写意剑被她握在掌心里,正对着天空中的乌云,“曾经努力抗争过的人,不应该心有不甘。只有跟生活相互妥协的人,才会心心念念有另一种结果,于是苟且偷安,耿耿于怀。”

“无知小辈!”那声音格外激动,像是被冒犯了似的,那层飘渺的悲哀之意不知不觉就淡了下去,染上了火气。

“我不信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只有一种解决的办法的,也从未听说过牺牲一个人就能救得了所有人的。你们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也把所有人的分量都看得太轻了。救世主?该不会是你们自我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