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十二、绝杀

西出阳关,朔风割面,乱雪纷飞。

城门刚开,一行人马却如闪电一样从关内驰骋而出。人似虎,马如龙,铁蹄翻飞,卷起了一阵风,朝着西方直奔而去,割裂了雪原。

“啊,昨日半夜才到锁阳关,天不亮就又出发了。”守城的老兵喃喃,“可真急啊。”

“是武林中人吧。”年轻一些的壮丁凝望着一行七人的背影,有些神往,“都带着剑哪!”

三日之间,他们从中原鼎剑阁日夜疾驰到了西北要塞,座下虽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马,却也已然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他不得不吩咐同僚们暂时休息,联络了西北武盟的人士,在锁阳关换了马。不等天亮便又动身出关,朝着昆仑急奔。

寒风呼啸着卷来,官道上空无一人,霍展白遥遥回望锁阳关,轻轻吐了一口气。

出了这个关,便是西域大光明宫的势力范围了。

这次鼎剑阁倾尽全力派出八剑中所有的人,趁着魔宫内乱里应外合,试图将其一举重创。作为新一代里武功最高强的人,他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重任,带领其余六剑千里奔袭。

然而,一想到这一次前去可能面对的人,他心里就有隐秘的震动。

“七哥!有情况!”出神时,耳边忽然传来夏浅羽的低呼,一行人齐齐勒马。

“怎么?”他跳下地去,看到了前头探路的夏浅羽策马返回,手里提着一物。

“断金斩?!”七剑齐齐一惊,脱口。

那把巨大的斩马刀,是魔宫修罗场里铜爵的成名兵器,曾纵横西域屠戮无数,令其跻身魔宫顶尖杀手行列,成为“八骏”一员——如今,却在这个荒原上出现?

“前方有打斗迹象,”夏浅羽将断金斩扔到雪地上,喘了口气,“八骏全数覆灭于此!”

“什么?”所有人都勒马,震惊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齐齐跳下马背。

八骏全灭,这不啻是震动天下武林的消息!

只不过走出三十余丈,他们便看到了积雪覆盖下的战场遗迹。

追电被斩断右臂,刺穿了胸口;铜爵死得干脆,咽喉只留一线血红;追风、白兔、蹑景、晨凫、胭脂死在方圆三丈之内,除了晨凫呈现中毒迹象外,其余几人均被一剑断喉。

霍展白不出声地倒吸了一口气——看这些剑伤,居然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好生厉害,”旁边卫风行忍不住开口,喃喃,“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格杀了八骏!”

“说不定是伏击得手?”老三杨庭揣测。

“不,肯定不是。”霍展白从地上捡起了追风的佩剑,“你们看,追风、蹑景、晨凫、胭脂四个人倒下的方位,正符合魔宫的‘天罗阵’之势——很明显,反而是八骏有备而来,在此地联手伏击了某人。”

鼎剑阁几位名剑相顾失色——八骏联手伏击,却都送命于此,那人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伏击的又是谁?”霍展白喃喃,百思不得其解。

能一次全歼八骏,这样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除了几位成为武林神话的老前辈,剩下的不过寥寥。而中原武林里的那几位,近日应无人远赴塞外,更不会在这个荒僻的雪原里和魔宫杀手展开殊死搏杀——那么,又是谁有这样的力量?

“找到了!”沉吟间,却又听到卫风行在前头叫了一声。

他掠过去,只看到对方从雪下拖出了一柄断剑——那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已然居中折断,旁边的雪下伏着八骏剩下一个飞翩的尸体。

“看这个标记,”卫风行倒转剑柄,递过来,“对方应该是五明子之一。”

霍展白一眼看到剑柄上雕刻着的火焰形状:火分五焰,第一焰尤长——魔宫五明子分别为“风、火、水、空、力”,其中首座便是妙风使。他默默点了点头——

不错,在西域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恐怕除了最近刚叛乱的瞳,也就只有五明子之中修为最高的妙风使了!那个人,号称教王的“护身符”,长年不下雪山,更少在中原露面,是以谁都不知道他的深浅。

然而,魔宫为何要派出八骏对付妙风使?

“大家上马,继续赶路吧。”他霍然明白过来,一拍马鞍,翻身上马,厉叱,“大家赶快上路!片刻都不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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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昆仑绝顶上,下着多年来一直延绵的大雪。

雪下,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风雪的呼啸声里,隐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浮动于雪中,凄凉而神秘,渐渐如水般散开,化入冷寂如死的夜色。一直沉湎于思绪中的妙风霍然惊起,披衣来到窗前凝望——然而,空旷的大光明宫上空,漆黑的夜里,只有白雪不停落下。

那是楼兰的《折柳》,流传于西域甚广。那样熟悉的曲子……埋藏在记忆里快二十年了吧?

难道,这个大光明宫里也有同族么?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山阴的积雪里,妙水放下了手中的短笛,然后拍了拍新垒坟头的积雪,叹息一声转过了身——她养大的最后一头獒犬,也终于是死了……

这些獒犬号称雪域之王,一生都是如此凶猛暴烈,任何陌生人近身都得死。但如果它认了你是主人,就完全的信任你,终生为你而活。

那样的一生,倒也是简单。

可是人呢?人又怎么能如此简单的活下去?

六道轮回,众生之中,唯人最苦。



第二日,云开雪雯,是昆仑绝顶上难得一见的晴天。

“真是大好天气啊!”

“是呀,难得天晴呢——终于可以去园子里走一走了。”

薛紫夜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侍女在外头欢喜地私语。她有些发怔,仿佛尚未睡醒,只是拥着狐裘在榻上坐着——该起身了。该起身了。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冷醒而严厉。

然而她却有些不想起来,如赖床的孩子一样,留恋于温热的被褥之间。

——今天之后,恐怕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温暖了吧?

身体里的毒素在一步步的侵蚀,不知道到了今天的夜里,她的尸体又将会躺在何处的冰冷雪里。

那一瞬间,她躲在榻上柔软的被褥里,抱着自己的双肩,感觉自己的身子微微发抖——原来,即便是在明介和妙水面前这样镇定绝决,自己的心里,毕竟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