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四、雪 第三夜(第4/6页)



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大光明宫修罗场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定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

在他苦痛地抱头大叫时,她握住他肩膀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

甚至,在最后他假装陷入沉睡,并时不时冒出一句梦呓来试探时,她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无声的坠落在他脸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是她昔日认识的人?他是她的弟弟?

飘着雪的村庄,漆黑的房子,那个叫雪怀的少年和叫小夜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对方的道儿,才产生了这些幻觉?

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头,感觉眉心隐隐作痛,一直痛到了脑髓深处。

他知道,那是教王钉在他顶心的金针。

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征。

他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帘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脑中的痛感才渐渐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顶心的百汇穴。剧痛立刻让他的思维一片空白。

自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金针就钉死了他的命运,从此替教王纵横西域,取尽各国诸侯人头。

教王慈祥的坐在玉座上,对他说:瞳,为了你好,我替你将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不如忘记。

“人生,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其实应该是好事呢……”

三圣女五明子环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见底,笑着将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爱将头顶上,缓缓磨娑着,仿佛抚摩着那头他最钟爱的雪域灰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个不高兴,随时也可以如毒杀那些獒犬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该死的!该死的!他一拳将药枕击得粉碎,眼眸转成了琉璃色——这个女人,其实和教王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妄图改变他的记忆,从而让他俯首帖耳的听命!

他在黑暗里全身发抖。

他痛恨这些人摆布着他命运和记忆的人。这些人践踏着他的生命,掠夺了他的一切,还摆出一副救赎者的样子、来对他惺惺作态!

“嘎——”在他一拳击碎药枕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扑簌簌穿过窗帘飞走了。

那是什么?他一惊,忽地认出来了:是那只鸟?是他和那个鼎剑阁的七公子决战时,恶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鹞!

——那么说来,如今那个霍展白,也是在这个药师谷里?

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不好!

他悄无声息的跃下了床,开始翻检这一间病室。不需要拉开帘子,也不需要点灯,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样敏捷,不出一刻钟就在屏风后的紫檀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名沥血,斩杀过无数诸侯豪杰的头颅,在黑暗里隐隐浮出黯淡的血光来。

剑一入手,心就定了三分——象他这样的人,唯一信任的东西也就只有它了。

他继续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那一套天蚕衣混和了昆仑雪域的冰蚕之丝,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本是教中特意给光明界杀手精英配备的服装。

他挣开身上密密麻麻的绑带,正要把那套衣服换上,忽地愣了一下。

——原本在和霍展白激斗时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经被细心地重新缝补好了。是她?

那一瞬间,头又痛了起来,他有些无法承受地抱头弯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女医者,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而她却非要将那些东西硬生生塞入他脑海里来!

他在黑暗里急促的喘息,手指忽地触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

他喘息着拿起了那面白玉面具,颤抖着盖上了自己的脸——冰冷的玉压着他的肌肤,躲藏在面具之下,他全身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

他握紧了剑,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了危险的紫色。

无论如何,先要拿到龙血珠出去!霍展白还在这个谷里,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

他急速的翻着房间内的一切,一寸地方都不放过,然而根本一无所获。可恶……那个女人,究竟把龙血珠放到哪里去了?难道收在另外的秘密之所了么?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握剑走出了这个躺了多日的秋之馆。



霍展白站在梅树下,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的墨魂剑凝如江海清光。他默默回想着当日冷杉林中那一场激斗,想着最后一刹刺入自己肋下的一剑是如何发出,将当日的凶险之极的那一幕慢慢回放。

好毒的剑!那简直是一种舍身的剑法,根本罕见于中原。

他回忆着那一日雪中的决斗,手里的剑快如追风,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似要封住那个假想中对手的每一步进攻:月照澜沧,风回天野,断金切玉……“唰”的一声,在一剑当胸平平刺出后,他停下了手。

霍展白持剑立于梅树下,落英如雪覆了一身,独自默默冥想,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行……就算改用这一招“王者东来”,同样也封不住对手最后那舍身的一剑!

那样可怕的人,连他都心怀畏惧。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个瞳,如今只怕早已经在雪里死了吧?

忽然听得空中扑簌簌一声,一只鸟儿咕噜了一声,飞落到了梅树上。

“雪鹞?”霍展白看到鸟儿从秋之苑方向飞来,微微一惊,看着它嘴里叼着的一物,“你飞到哪里去了?秋之苑?”

鸟儿松开了嘴,一片白玉的碎片落入了他的掌心。

“这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杀手的面具!”一眼看清,霍展白脱口惊呼起来,“秋之苑里那个病人,难道是……那个愚蠢的女人!”

“嘎!”雪鹞不安的叫了一声,似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骨溜溜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