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碧台莲(第2/7页)



小口啄着杯里豆浆的白鹦鹉也停止了进食,蓦的抬起头看着这边,小黑豆一样的眼睛骨溜溜的转着,白螺似乎看见了它眼里面掩不住的大笑意味。

“这个……老家山高路远,至今尚未收到答复。无父母之命,白螺怎好作主。”好容易咽下了那口豆浆,白螺一向冷定淡然的脸上也有尴尬的神色,放下碗筷回答。

顾大娘脸上就有遗憾的神色,叹气道:“前几天我去曾家,人家老夫人还问起过你,说天水巷的白姑娘才容出众,更难得种的一手好花——怕是曾家上下除了大少爷、没一个能比得上你呢。”

“曾老夫人谬赞了。”白螺微微笑着,拿起手巾拭了一下嘴角,“百花曾家盛名上达天听,有权有势、论起花木之道亦可称国手,白螺区区草民、哪敢比肩。”

“可姑娘去年种出的那株金莲花,曾老夫人可是念叨到如今呢。”顾大娘说着,脸上神色就有些激动,指手画脚起来,“那莲花!金光灿灿的,就好像大罗神仙脚下踩着的那朵一样——”

白螺只是笑着听,然而眼里面却有淡漠的光:真悔不该当初将那盆金莲花给了顾大娘,结果被曾家的人看见了,无端端惹上麻烦。那个曾家,听说大少爷都没有成家,不知为何就轮到给二少爷说亲了?

听说曾家两个儿子都不成材,大少爷似乎脑袋有些问题,痴痴傻傻的;二公子倒是正常,也算一表人材,偏偏是个纨绔子弟,是临安城里出了名的风流主儿。

见也没见,也不知道是方是圆,大家就一门心思的想撺掇了她嫁掉——难道她白螺孤身一人妨碍到谁了?看来临安也是住不得,不过住了两年多,也得早早想着换个地方了。

白螺将手巾放下,手抬了抬,白鹦鹉不待她招呼就扑簌簌飞了过来,停在她肩上。

“白姑娘,我看你配曾家二公子倒是正好谁也不委屈了谁,真真都是才貌一流的人儿。而且都是同一行的,婚后花前月下不正好么?——”

顾大娘还在不放弃的劝说,然而白螺已经微笑着站了起来,将荷包里取出的碎银子放在桌上,微微欠身:“大娘,你看今儿生意可真好,白螺就不耽误您开张啦。”

六月六日。芒种。

也是风俗中盛夏将至、送花神归去的日子。

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日的西湖,便是一位盛装华服的美女。已是盛夏时分,花褪残红青杏小,到处看来都已经是绿肥红瘦。

沿湖绿柳低垂,浓荫拂水,树上却系着各色丝绢扎成的假花和幡条。丝绸的条子上写着各花神的名字,然而春去无踪,这般挽留也只是枉然。

游女喧声盈耳,来往如织。有钱人家大都包了附近的亭台轩榭,作为出游的暂时歇息地方,一般人家的女子走得累了,只能在湖边和白堤上歇歇脚而已。

“送蔷薇花主张氏丽华。”翻过一条浅红色的丝绦,看见上面写着的字,白螺微笑了起来,看了看已经开尽了繁花、空留一片绿叶的蔷薇,眼睛看着某处,不说话。

“姐姐!姐姐!”忽然间,停在她肩头的白鹦鹉叫了起来,同样看着花树上某处。

“雪儿,闭嘴!”白螺脸色一变,清叱,然后转头,重新看着那一处,微微点头,离去。

梅花花神柳营梅;杏花花神杨玉环;蔷薇花花神张丽华……那些送花神的幡在夏日的风中上下翻飞,色彩明丽,点缀的浓绿的西湖一片缤纷。白衣女子携着鹦鹉,在那些纷飞的丝绦和各色绢花中缓缓走过,目光一一掠过那些开残了最后一朵花的花树,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微笑着一一走过。

“都走了……”沿湖走着,慢慢地居然走到了下天竺。人迹已是渐渐稀疏,只留绿树浓荫一片。倚着垂柳,蓦然,她低低说了一句。

“白姑娘……你是白螺姑娘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招呼,白衣女子脸上那种自语般的寂寞神色陡然收敛,靠着树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个对自己招呼的中年美妇。

这位妇人是有钱人家的打扮,穿着簇新的百蝶穿花洒金裙,月白纱衣,右手露在纱衣外,丰皙的手腕上套了一串蜜腊佛珠,戴着蓝宝戒指的手里拿着一把雪白的团扇。一见她转头过来,眼睛里腾起难掩的欢跃,急急的过来:“是白姑娘!老天……真的、真的还是让我碰到了姑娘了!”

“夫人是——”有些疑惑的,白螺问了一句。

一腔喜悦的美妇见白螺迟疑,不由顿了一下,有些急切:“我是兴娘啊……白姑娘忘了?十五年前青州的灾荒!那次若不是白姑娘,我们一家早饿死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卷起了左手的袖子,腕上竟是空空荡荡,左手似乎是被什么利器被一刀斫断!

“青州?……”白螺想了想,神色渐渐舒展开来,微笑,“原来是你,如今真是富态了。”

吴兴娘这几年想来过得很好,养尊处优之下,有些微微的丰满起来。听得她这么说,兴娘有些脸红:“托姑娘的福,过得也算安逸。十多年了,老了……哪里像姑娘,还是一样的容色。”边说着,中年美妇边抬眼看了白螺一眼,对于白螺十几年不变的容貌露出了诧异之感,然而毕竟是大恩人,终究不便多问。

说完了,她眼睛却有些红润,低了头,轻轻道:“白姑娘,如今我和外子安家在绍兴,今儿花神会带了女眷来灵隐上香——碰到了姑娘,真是天意!姑娘的大恩,兴娘夫妻一直日夜不敢忘,只怕是缘吝一面,今世无法偿还。”

白螺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坠泪痣却仿佛滴下了一滴泪来:“夫人如今过得好,白螺便是高兴了。报恩什么的,何必提起。”

这个世上,她看过的、了解的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计其数,但是她何曾想过要用捏在手里的过往、去打扰过那些已经摆脱恶梦好好生活着的女子?

“今儿送春回来,我家在灵隐禅寺开素斋宴。白姑娘要不要来歇歇?”兴娘脸上有感激之色,一叠声的相邀,殷切的望着她。知道恩人平素的性情,兴娘知道再说什么报恩的话,只怕会让白衣女子走的更快,只好收起了谢意,殷勤相邀。

白螺本想摇头,然而看着古木参天的寺庙,听着隐隐的梵唱,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白鹦鹉咕哝了一句,抓抓她的肩头,白螺微微一笑:“那么,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