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长生草(第3/15页)



丫鬟点了点头:“就我们两个!怎么,不做女人生意啊?”

“这……”船老大不由露出吃惊的表情来:如今是南宋初年,民间甚重礼法,一般好人家女子平日里都足不出户,这般抛头露面地孤身出远门的,难道是……一念及此,他不由重新打量了对方几眼:那个女子的容貌甚是清雅秀丽,气质高华,竟又不似那些沦落烟花的风尘女子。见多识广的船家一时间也猜不出对方的身份,有些发呆。

“到底去不去啊?”那个丫鬟却不耐烦起来,跺脚,“我们有急事要去天台山,你如果不愿接这趟生意,我们就另外找别家去了!”

“去天台山?”船老大一听是一单出远门的大生意,登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堆起了一脸笑容,“不是吹嘘,这码头上也就我金老大最熟悉这条水路,再无别家肯撑船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信姑娘你问问。”

“哦。”白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金老大看着对方的脸色,也不明白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连忙再补充:“您看,我家的是油蓬船,如今是盛夏,也可免除日头毒晒——两位姑娘花朵一般的样貌,水嫩的皮肉,真是神仙样的人,又怎能去坐那种连蓬都没有的破船?”

他虽是粗人,但这话却说得讨巧,那个丫鬟听了顿时转怒为喜,啐了一口:“你见过神仙么?说得倒是好听!”

“小人没那福气见,不过料想和两位姑娘也不差多少。”金老大笑嘻嘻道。

白衣女子终于微微笑了一笑,启口问:“那么,要多少船钱?”

“五两银子。”金老大生看了看女子手里沉甸甸的包裹,心知是一位有钱的主儿,便大着胆子出了个比平日高一倍的价格,“包吃包住,还有小曲儿听,包两位满意。”

“我们自己带了吃食,谁要吃你家那些腌臜东西!”那个丫鬟又啐了一口,“那小曲儿如果是你唱的,非得把我们的隔天饭都呕出来不可。”

“嘿,嘿!姑娘不知道了吧?我——”金老大还待吹牛,白衣女子却只是笑了笑,对一边的丫鬟低声:“雪儿,别饶舌了,上船吧。”

眼见终于谈成了一笔生意,金老大登时笑逐颜开,连忙拉过纤绳,将油蓬船靠上埠头,口里连声叮咛:“姑娘,小心些,慢慢上。”

然而那个活泼的丫鬟也不等船家搭起舢板,足尖只是在岸边一点,便轻身跃入了船上——她身轻如燕,跳上来时油蓬船居然连摇都没有摇一下,走入舱里靠窗座下,将手里的包袱放在了案上,四顾看了看。

这条船不算太大,里面收拾得也干净,用一道布帘子分隔成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可容七八人的客舱,后面却隔了一个小小的休憩间出来,里面被褥器具一应俱全。

“还不错吧?”金老大笑道,“这可是不久前为一个迁官的老爷家眷特意设的,正好配得起给两位姑娘住一宿。”

雪儿嘀咕了一声:“小姐,权且坐一坐吧!”

那个白衣女子踩着踏板盈盈走上船头,弯腰入舱,倒也不像个挑剔的人,在窗口捡了一个位置坐下后,道:“那就开船吧,我们有些赶时间。”

“好嘞!”船家一边解开缆绳,一边问,“过两天就是观音成道日了。姑娘是去天台的国清寺上香么?或者是去桐柏宫拜三清?”

“都不是,”白衣女子笑了笑,“只是去山里看望一位朋友。”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运河的水面,忽然间眼神一停,仿佛在人群里看到了什么一般,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

“小姐?”雪儿蹙眉,顺着看过去,“怎么了?”

“船家……等一下!”忽然间一个声音在码头上喊,“等一下!等一下喂!”

“什么事?”金老大探出头去。

已经是下午,夕阳映照在河面上,璀璨如血。水的光影里,依稀只见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远处奔来,脚步轻盈如飞,却是一个扎着双角的道童。那个十五六岁的道童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大叫大嚷:“少等,少等!我家主人要搭船!”

“你家主人?”金老大蹙起浓眉,顺着落日看过去。

落日溶金,光华璀璨。在那样灿烂的金光里,可以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走过来,那是个二十开外的年轻男子,披着道家穿的羽衣,束发玉冠下面容俊挺,眉飞入鬓,衣袂在斜阳下翻飞,宛如神仙中人。

白衣女子从帘下望着那个人,不由微微蹙了眉来。看得那个人走来,她身边的丫鬟已经紧张起来了,低声嘀咕:“小姐……这人好生眼熟!”

“嗯。”白衣女子点了点头,看着对方走过来,“泉州故人。”

“泉州?”雪儿霍然明白过来,“那个牛鼻子?!”

已经十年了,世事沧桑变幻,然而眼前的这个人竟完全没有老去,依然如同当年在泉州看到时那样,剑眉星目,就如二十刚出头的少年人。然而等得他走近,白螺却暗自吸了一口气——十年不见,这个人应该在修道上又有了更长足的进步,可是为什么此刻走过来却步履沉重,反而落在了那个小道童之后?而且,他的眼神也失去了以前的锐利,显得有些污浊。那种污浊,令她一见之下隐隐警惕。

那个道人缓步走过来,不时低声咳嗽,手里提着一个木箱子,看起来似乎颇为沉重。金老大一看来的是个道士,心里啐了一口晦气,口里便不客气的拒绝:“两位,抱歉,这船已经有客人包了,不带人!”

“在下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得连夜赶去,”那个道人咳嗽了几声,语气有些虚弱,“问了一圈,都说这条水路只有金老大最熟,还请帮忙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里是十两。”

金老大本来老大不乐意搭上和尚道士这种晦气人,但一看雪白的大锭银子,不由得眼睛也亮了一下,一时间心意动摇,回头看了看舱里:“可是……”

宋代礼教大防最是严谨,孤身上路的女客本已经是罕见,而女客若和年轻道士结伴而行,那简直是伤风败俗之事了,即便他松口,只怕舱里的女客也是抵死不同意的。然而,舱里那个白衣女子卷帘看着码头上走过来的人,却默然蹙起了眉头,眼神有些奇特。

怎么?金老大心里咯噔了一下,却见岸上的那个年轻道人同时也望向了这边——两个人,一个在舱里一个在岸上,就这样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