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镜(第2/6页)



我在黑暗里疯狂般的奔跑,整个圣特古斯大教堂仿佛变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巨大坟墓,数以百计的神父修女,数以万计的虔诚教民,一时间居然都无影无踪。无比的恐惧从心底腾起,我独自走在漆黑的长廊上,踉跄的奔跑着,呼唤着,一扇一扇地敲打着那些紧闭的门,苦苦哀求,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来回答我。

我不停的奔跑,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在奔跑了不知多久之后,所有的力量都从我身体里耗尽,我颓然坐倒在地,忽然间明白自己是被困在这个迷宫里了——就如我从童年起无数次不停梦到的那样。

黑暗而漫长的廊道仿佛迷宫,永远没有出口,永远没有光和风。只有鬼魂地呻吟和哀号不停传来,仿佛湿冷的头发一样将我缠绕。我停下来跪在地上,向神祈祷,阖起了颤抖的双手。然而就在那一瞬,我听到了身后的在黑暗中,有人冷笑——

“魔鬼的孩子就算祈祷一万次,也不会被神听见。”

我蓦然回头,发出了惊惧的低呼:“母亲?!”

是的,是她……是她!她还在那里……还在黑暗里跟随着!

在我回头的瞬间,长廊尽端的那扇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有温暖的光芒从门内透出,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在召唤我:“来吧。阿黛尔。”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仿佛被某种力量控制着,走向那点光亮。

然而,门内却是一场大火。

圣殿中心燃起了象征着神之惩罚的炼狱之火,那仿佛地狱里燃起的大火狂烈地吞噬着刑架上捆绑的女人,从脚踝开始一寸寸的吞噬。然而那颗头颅却一直在火里歌唱着,发出刺耳的笑声。有一条蛇,从她的皮肤里蜿蜒钻出,爬向了我。

“来吧,来吧!”我听到她在火里低语,“来我这里吧,阿黛尔!——魔鬼的孩子是没有别处可去的,只能在火里安眠。”

那条蛇缠住了我的双脚,然后一路蜿蜒,渐渐将我包裹。

又是这场火么?我,难道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在我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这场大火已经整整燃烧了二十五年。它还要燃烧多久?是的,我没有别处可去了——所有的门都对我关闭。羿死了,雷离开了,楚放弃了我。而西泽尔……西泽尔此刻又在做什么?弑父?弑兄?弑弟?

甚至我所依赖的神,也听不到我的祈祷。

“不要挣扎了,阿黛尔。”她在我耳侧叹息,“挣扎只是徒劳,命运的绞索只会越来越紧。你们诞生于黑暗,凝结于罪恶,诅咒就像从胎里带来的蛊毒,永难洗去。”

那一瞬,我忽然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疲倦,它们潮水般的涌来,一寸寸的淹没我。仿佛是想要获取一点暖意,我不再反抗,任凭她将我拖入火堆。歌声近在耳侧。我知道,她会一直在那里歌唱。一直唱到她的丈夫儿女都全部死去。

是的,她会一直在那里。

母亲。

“阿黛尔,你们虽然注定不能分开,却又毕生分离;虽然渴求温暖,却毕生无法靠近。你们生于黑暗,注定无法获得你们想要的,就如追逐一世也握不到手的光。”那具骷髅在叹息,温柔低沉,“我的孩子。累了么?到我怀里来,闭上眼睛吧!”

我在黑暗之中仰起头。我知道我只要闭上眼睛,放弃挣扎,就能在万劫不复的沉沦中获得永久的安宁——恶魔在我耳边低语,那是一种毒药般的甜味。

然而,就在她伸出枯骨般双臂将我抱紧的时候,我忽然用力推开了她,不顾一切的挣扎着,终于从火焰里踉跄退出。那颗头颅冷冷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仿佛不相信我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有力量从她的手中挣脱。

“我不会到你这里去的,母亲。”我低声回答,“永远不会。”

“可是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阿黛尔。”她冰冷地讥诮,“你冷,你饿,你渴,你孤独。不是么?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

“是的,母亲,你说的很对……我很冷,我很饿、很渴、很孤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如此。”我绝望地看着她,一步步后退,“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光、一点点的热,都足以让我像一只蛾子一样地扑过去。”

“可是,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因为我沉默温顺,你们就以为我软弱无能,可以被当作玩偶傀儡么?”我抬起头,轻声微笑,“可是你忘了,我虽然是你造出的怪物,但却有着人类赋予的心。只有这颗心不是你造的,也是你无法造出来的。它,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退到了门边,门外就是永远的黑暗。我望着那颗头颅:“所以,我宁可永生被困在迷宫里,也不要如了你的愿。”

头颅爆发出了绝望愤怒的声音,在狂烈的大笑中咆哮——

“可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你和西泽尔,没有一个能逃得过!”

“逃不掉的。阿黛尔!你无处可去!”

我就在那一瞬往后退了一步。掩上了门,颓然跌坐在地上。

所有的光。

所有的热,都在那一瞬被隔断在背后——展现在我眼前的依旧是没有尽头的长廊,一扇扇紧闭的门,以及永远笼罩的黑暗。门后的诅咒还在不停传来,入耳惊心,仿佛锥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刺入了耳中(奇*书*网*.*整*理*提*供),被无限的放大、回响在脑海里,宛如来自地狱的滚滚雷霆。

我将头埋入掌心,无声的啜泣。

我知道,我终归还是只能回到这里。

只是,西泽尔……我的哥哥,你,又在何处呢?

一直到从那个黑暗的迷宫里解脱,我才知道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我的大哥苏萨尔连同三哥普林尼,在筹谋已久后,终于对西泽尔下了毒手——他们以父亲的名义给西泽尔送去了一杯毒酒,谎称是教皇的赏赐,必须喝下。

然而,我的嫂子,晋国的纯公主,却代替哥哥喝下了那杯酒。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从来不曾对他微笑过,从来不曾和他说过亲密的话,甚至,从来不曾和他真正的同床共枕——所有人、甚至是西泽尔也认为她嫁给他,只是出于纯粹的政治原因而已。

然而在那个时刻,她却不动声色地替他喝下了那杯酒。

“可以不爱我,但……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