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硕风和叶(第2/6页)



  硕风和叶向对面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那面巨大的紫色麒麟旗。那旗下,是铁甲的骑兵排成阵列,甲胄的闪光刺痛人的眼睛。

  一位赤袍玄甲的大将从旗下策马缓缓走出,问道:“尔等为何要反呢?”他没有高声喊喝,但语音中透出的威严象是压着每个人似的。

  柯子模?阿速沁大吼着:“穆如槊大人,雪掩了瀚北,没有活路了。”那将军原来就是端朝征讨军的大帅穆如槊。他微微冷笑:“那么,你们就连屠了瀚南的十六个部族?”“这草原上,强者为王,本是天理,他们在草丰水美的地方生活太久了,也箭也忘了怎么射了,这就怪不得我们。”“原来是这样……”穆如槊淡淡的说,“瀚南诸部因为相信皇朝的护佑和草原的安宁,所以交出他们最好的战马,不再打造兵器,专心放牧牛羊。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现在他们重新养肥了战马,绷紧了弓弦,在额头刻上血字发誓要报仇,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再胜得过他们吗?”阿速沁冷笑道:“如果让南北诸部再决战一次,输者就让出河流与草场的话,我们不会惧怕的。”“看来,你们很相信胜者为王的道理……”穆如槊点头,“你们催动战马的一刻起,就应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死在马蹄下吧。”“为什么!”阿速沁暴吼着,“上天是不公平的,凭什么我们要世代在瀚北寒漠居住,凭什么我们不能用我们的刀剑夺得真正的沃土?”“因为你们做不到!各部疆线是三百年前就划下的,为得就是让草原上不再互相残杀,你们的祖先那时也认可了。”穆如槊的笑容象狮子嘲笑着挑战者,“今天如果你们以为凭一股蛮勇就能改变这帝国的秩序,那么今天,你们就将看到什么是真正的骑兵,和真正的杀戮。”穆如槊缓缓抬起了手,他背后的铁甲骑军动作整齐如同一人一般,也缓缓抽刀出鞘。

  “今天我只用本部骑兵三万人冲锋,如果你阿速沁觉得自己足够有力量挑战大端的话,就用你八万族人的身躯来试试阻挡吧。”看见对面寒光的森林缓缓升起,阿速沁象是预感到了死亡的宣判。他象被猎人围困的孤狼大声喊着:“我不相信——!”拔刀前指,八部骑军狂喊起来,首先开始了冲锋。

  硕风和叶还没回过神来,战争已经开始了,他被冲锋的潮水卷裹着向前。对面的穆如部骑军却象面铁铸的墙一般伫立。直到八部的冲锋离端军大阵只有不到一里的时候。硕风和叶看见那面紫色大旗突然挥动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硕风和叶总是记忆模糊,如同人会下意识忘掉自己内心最不愿内想的事情。似乎穆如世家的铁甲骑军突然发动了,速度让人难以想象。无数利刃瞬间插入了八部骑军的内部,势如破竹的向前推进,八部军阵象是被绞碎一样翻落马下,四处都是惨叫声。他们很快被分割开来,弓箭从两面射来,似乎根本没有人能冲到穆如军的面前,他们连对手的面孔也看不清就倒下了。

  穆如军纵切,横插,包围,中心冲突。象一部绞碎血肉的机械,向每个方位的出击都准确无误,数百支分队间的策应天衣无缝,始终没有任何两支间的距离超过二百尺,但也没有冲突到一起过,他们在八部军中来回的奔驰,象无数匕首把猎物一点点的割碎。

  那就象……硕风和叶后来回想着,就象是狼群在分割开羊群,然后屠杀。是的,那时的右金骑军在穆如铁骑面前就是羊和狼的差距。这就是只凭蛮勇的牧民和久经训练的精锐骑兵军之间的差别。

  那面紫色的大旗,一直在轻轻的挥动,调度着这场杀戳。

  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硕风和叶一闭上眼,就是那面紫色大旗在舞动,还有满耳的杀声……穆如部的骑兵分路追杀溃逃的八部族,整个瀚北草原上,都是一片杀声与血色。硕风和叶不知道他一口气跑出了多远,直到马已累死。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时只有十二岁的他,已经被恐惧紧紧抓住。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惨烈的战事,那么多的人就那样成片成片的死去,马蹄下满是血泥和碎骨,都看不到黑色的土地了。

  前方还有部族的老弱在赶着羊皮慢慢的行走,硕风和叶狂奔过去,喊:“快走,快走!穆如部就要来了。”但那些部众们舍不得羊群,还在极力驱赶,少年急得要哭出来。这时身后狂沙卷起,人们回过头去,数百黑甲骑影出现在地平线上,飞逐而来。

  部众男子们还试图前去阻挡,硕风和叶哑着嗓子大吼着:“不要去!”但是晚了,飞骑交错间,几十个头颅已飞上了天空。

  穆如骑兵们追至族众旁,高举了一面红字令牌:“天子有命:瀚北右金作反,围上都屠诸部,天地不容,全族诛灭!”然后就是惨叫与血光。

  硕风和叶那时已经完全再没有了奔跑的勇气,他怔怔站在那里,突然旁边一位老者扯过一张羊皮将他盖住,一把推入了羊群之中。

  硕风和叶蜷缩在群羊的蹄间,紧咬住嘴唇,身子发抖,什么也不敢听,什么也不敢想。那些羊愣愣的站在他周围,看着几十尺外的杀戳,它们只有在狼群来时才懂得逃。硕风和叶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个耻辱时刻。他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想,我曾活得象一头待宰的羊,但我不会永远这样活着。

  那次大追剿持续了一个月,八部族数十万人在数千里潮北寒漠上四下逃散,穆如军也分成数千小队四下搜杀。不知多少人死在这次剿杀中。硕风和叶只知道逃亡路上随处可见尸身血迹,那是穆如军奔过的痕迹。

  但突然间这剿杀停止了,就在八部族已然绝望的时刻。不知为了什么,穆如军象是一瞬间从草原上消失了。

  后来硕风和叶才知道,那是因为端朝皇帝牧云勤的九弟,东陆的宛州王牧云栾起兵造反了,穆如世家要回东陆作战。穆如骠骑虽然留在北陆,但需更换主将,所以才会停止搜剿追杀,调回上都整编。

  如果剿杀再持续三天,也许硕风和叶就冻饿而死在冰原上了。但是只是三天的区别。大端朝就将在十年后迎来亡国的时刻。

  硕风和叶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族人,他刚从饥寒中缓过来,就立刻骑上瘦马,去四下各营,声嘶力竭的呼喊:“你们还准备在这冰漠上靠着几根枯草活下去吗?你们还打算倚着羊群过一辈子吗?不可能了,穆如军随时会回来,想活下去的人跟我来,我们需要一支真正的骑兵,我们要把自己训练成一支比狼还狠,比暴风还烈的骑兵,忘记你们的羊吧,我们的生路,只能靠刀去搏取了!”无数心怀复仇烈火的各部少年们立刻带上自己的新驹,用树枝削成木刀去跟随硕风和叶。他们在草原上自己划分编制开始训练,没有任何的兵法操典,只凭了硕风和叶对那次大战的记忆,穆如骑军如何出击,如何分队,如何穿插,如何围射。而如果遇上敌军如此战法,如何应对,少年们红着眼睛,日夜讨论,一旦有了想法,就上马训练。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被木棍误伤了眼睛,都没有人出声报怨。父母们在远方看着他们,没有人来喝止,只是默默的放下食物与羊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