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魔域桃源(第2/7页)

  她虽然心里略微诧异,却没有一句催促或者询问,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白日里安顿好了家务,把蜜丹意托付给邻居,便去山里的险峻之处采一些珍贵草药,再拿去集市卖掉,所得也足够三个人的日常开支。

  每当她风尘仆仆地外出归来,他便会抬起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眼神澄澈安详,然后再低下头,继续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刻刀,如同修禅入定一般。

  每一日,都要直到夕阳落山,他才会从小楼上下来。

  晚饭时,他摊开手,手心全是磨出来的老茧和血泡。苏微虽然知道那都是皮毛之伤,却也觉得心疼,生怕他弄痛了手,便不让他再去拿任何东西,饭菜碗筷都逐一弄好了才交到他手里,令原重楼受宠若惊。

  “好吃吗?”她最初总是忧心忡忡地问他。他迫不及待地说好吃,一脸真诚无比——直到蜜丹意因为年纪小肠胃娇弱而吃坏了肚子,这个谎言才被拆穿。

  不过苏微的性格向来坚忍,一旦下决心要学好某件事便会潜心揣摩,永不言弃。不到半个月,她的饭菜便已经做得像模像样,虽然和原重楼的厨艺没法比,但和自己之前相比却是有天壤之别,可见她在这半个月里也是努力地飞快适应了新的生活。

  是的,从今往后,在这个滇南天空下生活着的,便是这样的自己了。

  柴米油盐,日出日落,她再也不会是那个剑出惊动天下的血薇主人。

  “哎,我真是快被你宠坏了,挣钱养家、劈柴做饭,一手全包!迦陵频伽,你真是个堂堂的女汉子啊。”他笑着看着她,厚颜无耻地夸奖,然后凑过来,贴着耳朵低声道,“放心,等将来有了孩子,除了喂奶我帮不上忙,带娃换尿布都归我!”

  她白了他一眼:“少油嘴滑舌,赶快吃饭。”

  吃完了饭,原重楼用布巾擦着手,转头对一边的孩子说:“蜜丹意,早点上楼去睡吧!睡觉前把弟子规念一遍。今天月色好,我和迦陵频伽出去走一走。”

  “去哪儿?”苏微不禁愕然。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促狭地笑了:“去我们初次定情的地方。”

  “啊?”苏微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原重楼却笑着,一手牵了她走下去。

  外面夜风沉醉,幽暗的林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婉转轻啼。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走在月光里,她心中一片柔软,顺从地被他拉着往前走,一直穿过了竹林和天光墟。

  原来是竹林下那一间小酒肆。

  檐下挂着腊肉野味,酒香馥郁,当垆的还是那个苗女阿蕉,正在收拾着桌子,看到他们两个人走进来,不由得呆了一下,手里的碗啪的一声落下。苏微手腕一沉,手指闪电般一点,那只碗唰地又飞回了她手里。

  “原大师?你回来了?”阿蕉乍惊还喜,脱口道,“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我是醉死他乡了?”原重楼对着她笑,“难得你还惦记着我。阿蕉妹子,你真是越发出落得水灵了,不知道哪个男人能有幸把你娶回家去。”

  一回到老地方,他的语调就又恢复了昔日的油滑,不愧是昔年的“腾冲一枝花,女人都爱他”。阿蕉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想要还嘴,又看了一边的苏微一眼,终究还是没敢接话——这个汉人女子的厉害她可是领教过,至今脖子上都还留着一道细细的刀疤呢。

  原重楼看到她脸红得颇为可爱,还想说什么,苏微斜了他一眼,眼里的冷光令他打了个寒战,连忙收起了嬉皮笑脸,正正经经地道:“我们今晚在这儿坐一坐。”

  “好。”阿蕉答应着,清理了一张桌子出来——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端的是般配,男子俊朗挺拔,女子清丽冷傲,如玉树交相辉映,看得人目眩眼热。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哼了一声,愤愤然下厨去了。

  “才短短几个月,真是重来回首已三生啊……”原重楼坐了下去,忽然叹了口气,嘴角微微弯起,手轻轻抚摩着桌角,“什么都已经不同了。”

  苏微一眼瞥去,脸色微微一变。

  这张桌子已经很破旧了,一角残缺不全,上面隐约有起伏凹凸——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一张女子的侧脸,虽然只用了寥寥数刀,却神形兼备、惟妙惟肖。而原重楼低下了头,正在看着那一张脸。

  那一瞬,她想起自己见到他的第一个晚上。当时他匍匐在满是酒渍的桌子上,喃喃念着一个名字,一只手摸索着,在桌子上刻下那个女子的容颜。阿蕉冲过来怒骂,她看不过去,挺身而出阻拦,将酗酒大醉的人搀扶了回去。

  那一天,的确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缘分的开始。

  一切历历如在眼前。短短几个月,重新回到这里时却已经恍如隔世。

  她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感觉到他从桌子上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她,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握了一握,低声道:“我会一辈子记住这里。”

  苏微心里一震,侧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刻刀,微微蹙起眉头,一刀刀,将当初醉里在桌子上刻下的那张肖像削平,语气却很平静:“只是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再记住了。”

  “喂!我的桌子!”阿蕉冲了出来,然而一眼看到苏微,却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刻刀把桌子削得平整如新。

  “好了。”原重楼抬起头,对着店家笑了一笑,“回头我赔你钱。”

  这个家伙穷得叮当响,哪里会有钱赔?只怕这一顿都得赊账吧?但他身边那个女人却是个魔头,只要手指头动一动就能让这个店里所有人上西天,可是惹不起。阿蕉心里一边嘀咕一边转身去厨房,端了一壶酒上来。

  “怎么又喝酒?”苏微有些不悦——自从在孟康矿上劫后余生,他们两人便双双戒酒,再也没有喝过一滴。

  “今天是好日子,只喝三杯,绝不多喝。”他竖起了手指,立誓,看到苏微的表情,连忙又道,“要是多喝一滴,尽管砍了我的脑袋。”

  苏微看了他一眼,冷笑:“你也知道我是不会真砍了你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