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莲开谢(第4/7页)

  “是啊……我已经很老了,只是时光在我身上停住了而已。”灵均摇了摇头,语气虚幻莫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展开——那一瞬,她竟然看到有一朵白色的花从他的掌心里凭空开了出来!

  那朵用幻力凝成的花是纯白色的,顶端有一抹淡淡的紫,透出柔和的微光,花瓣晶莹剔透,柔静多姿,迎风微微颤动,美丽不可方物,宛非这个世间所有。

  “真美,是不是?”灵均微微叹息,忽然收拢手指——只是一个瞬间,那朵花便泛黄枯萎,败落凋零,残破如絮,再不复片刻前的光彩。

  她知道那是幻觉,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吗?在我眼里,她们的这一生,也不过是这样。”灵均默然叹息,语气如同枯井,波澜不惊,“十年了,人世岁月匆匆,胧月从一个小孩长成了妙龄女子,而我,却还是和她相遇时候的模样。再过十年,等蜜丹意长大,胧月老去,我还会是如今的模样……直到胧月八十高龄,我依旧还会停留在年轻时的模样——很可怕的事情,不是吗?”

  她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叙述,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光阴流转,韶华易逝,任凭红颜在眼前盛开又凋谢,始终未曾改变的,唯有这一袭白袍,以及白袍下那颗入定寂静的修行者之心——那是勘破所有色相、与天地合为一体的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永无挂碍。

  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似乎略微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的想法。

  “身为祭司,我们的生命漫长,和凡夫俗子无法相比……”灵均放开了空空的掌心,语声也有些虚无缥缈,“以有情而殉无情,以有涯而随无涯,殆矣。”

  “可惜。”苏微无话可说,许久只是叹了口气,“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您却无缘得见。”

  那句话让躲藏在面具后的人竟是微微一震,灵均看着她,眼神似乎有所变化,语气却依旧平静:“我俯仰于天地,所追寻的便是永恒之大美,谈何无缘?”

  苏微摇了摇头:“错。天地虽有大美,但最美的,却无过于人心——只是欲得人心,便要用己心去换取。像您这样固守着本心的苦修者,又怎能体会呢?”

  灵均一时沉默,许久才淡淡回答:“每个人都只能在一条路上行走,若要上窥天道,必然要错过天地间无数风景——就如苏姑娘要留在滇南,必然要错过那片江湖一样。又岂能两全?”

  他的话语平静而锐利,苏微心中一震,竟也是无话可答。

  灵均看着她,眼神若有深意:“苏姑娘和原大师这样的神仙眷侣,自然亦是令人称羡。但人生漫长,各有所取,哪一条路上的风景更好,非是行路人不得而知——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大家好好走完各自的路便是,又何必强求对方认同呢?”

  她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大人说的是,是我见识浅薄了。”

  “苏姑娘客气了。”灵均回礼,目送她离开。

  她走得轻盈无声,在滇南的苍翠之中如同一只小小的蝶。或许是已经决定要离开那片江湖,她的脚步都比平日轻快许多,晨曦从她的发丝和双臂之间透射过来,美丽而耀眼,几乎不容直视。

  然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凝视着她的背影,却流露出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苏微回到药室的时候,原重楼还没有回来。

  她不由得有些纳闷,心下有些不安。坐在廊下,护花铃在风里轻轻击响,催起昨晚的事情。她用指尖轻轻抚摩着颈侧,那里的领口之下,还留着一处淡淡的吻痕,恍如一梦。

  很久很久以前,在黄河边风陵渡的夜里,少女时的她也曾在艰苦的武学训练之后、沉沉入梦之前,幻想过自己的未来:会遇到谁?会爱上谁?会在什么地方相遇,会在什么地方分离?会有什么样的开始,又有什么样的结束……

  少女时的她,曾经以师父作为最完美的影子去幻想过未来的意中人;而十年前那个月夜,当那个白衣贵公子凌波而来的时候,她也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答案。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终的所托,却是这样一个人。

  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风流放诞、尖酸刻薄。有时候能逗得人开心大笑,更多的时候却是恨不得一巴掌令他闭嘴——那样的家伙,自己是看上了他什么?又是为什么,昨晚竟然会鬼迷心窍地委身于他呢?

  明明自己可以随手一掌把他打出去的,却竟然无法推开。

  她茫然地想着,轻抚着颈侧的吻痕,脸上有微微的热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甚至连原重楼何时回来都没有察觉。

  “哎呀,你起来了?想我了吗?”原重楼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和平日经常皱着眉头尖酸刻薄的表情截然相反,嘴角竟是情不自禁地含了一丝笑,满脸喜色。

  “早上你……”她本来想责问他去了哪儿,然而不知为何,刚说出几个字,想起昨晚的事情,脸颊便是一热。他却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微妙变化,兴冲冲地道:“早上胧月来找我,说我们不日便要离开灵鹫山,因此为我们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她有些没好气,“能让你这么开心?”

  “当然啦!你不知道……”原重楼却是难掩兴奋,想说什么,却卖了个关子,“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是一份厚礼!”

  苏微没有心思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着恼于他昨夜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今天却居然没事人一样满口说着其他,不由得沉下脸来。

  “怎么啦?”他心思乖觉,立刻发现了她的不悦,贴着她身侧坐下,涎着脸揽过了她的腰,“是谁惹得我的迦陵频伽不高兴了?”

  他的手一触及她的腰,她就颤了一下,瞬间一把推开。

  “别这样见外嘛,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原重楼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忽地想起了什么,脱口,“哦,昨晚你还是第一次对吧?现在是不是还有点疼?唉,我已经尽量很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