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去来(第2/6页)

  她的语气清冷坚定,有风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动容,柔声道:“苏姑娘何出此言?——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有以人驭剑,又岂有剑反驭人的道理?”

  “是吗?”苏微吃下一块鱼肉,看着他,“可是,你不也是来接血薇回楼,才顺手接上了我吗?如果我无法驾驭血薇,只是个普通灾民,你可会带我回去?”

  “……”他沉默以对,许久才道,“不会。”

  “公子是赤诚君子。”她反而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夹起了一块鱼肉。

  他长时间地看着她,重瞳里暗影沉沉。水流在身边无尽而过,两人在船头沉默,不知不觉就已经将这一顿漫长的午膳用完。

  当船夫上来收拾了碗筷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他抬起手,指着前面在望的一座城池,笑道:“前方便是天门镇了,那里有个观澜酒楼,里面的牡丹醉鸡和芙蓉酥很有名,冰洁她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去光顾——不知苏姑娘吃过吗?”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在风陵渡那一座小小的祠堂里日夜无休地练剑,何曾有机会外出,享受过这些美好的事物?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他提到那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眼里掠过的表情:温柔而沉溺,却又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复杂冷芒。

  冰洁。那是个女子的名字吧?

  她正想着,却听他在身侧笑道:“那我们就在那儿下船,上岸盘桓一日吧。”

  “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忽起了抵触,她道,“我们不是要赶回听雪楼吗?”

  他笑了,手指在一旁的琴弦上拂过,弦声淙淙如流水:“来日方长,这一两天还是耽搁得起的。”

  还没见到洛阳,只是小小的一个天门镇,其繁华已经令她目不暇接。

  她被他带领着,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顾右盼,眼神里又是好奇又是戒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她站在人群里,茫然无措。

  “我们先去一趟天衣坊吧,”萧停云却成竹在胸,下了船,便先带着她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绸缎庄,“这是方圆三百里最好的绸缎庄,也是听雪楼在这一带的一个暗哨。知道你要来,冰洁一早就吩咐这里给你裁剪好了这一季的新衣,先来看看合身不?”

  冰洁,又是那个名字。她到底是谁?

  苏微心里微微一震,有奇怪的感觉,被他带着走了进去。

  天衣坊在街上只有一个门面,看起来并不出众,但内部却大得出奇。天衣坊的老板早就在店里恭候,一见萧停云到来,便引着他们去了内室,殷勤道:“楼主,衣服已经做好了——因为尚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尺码,所以将每一样款式都分大中小各裁了一件。”

  “有劳了。”萧停云只是淡淡说了一声,便转向她,“试试看?”

  苏微望着全是绫罗垂挂的四壁,直到萧停云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他指着前面乌木描金衣架上挂着的几件衣服,道:“这里的软烟罗是出了名的好,是从江南吴兴那边直接送过来的,裁做衣衫应该甚好。”

  她看了一眼,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挂在架子上的是一件绯红色的衣衫,烈烈高华,灿若云霞,隐约织有流云图案。那种颜色极其特别,就如……蔷薇花一样的颜色。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血薇,拿起衣服转入了内堂。

  等到她出来时,萧停云忍不住眼睛一亮,赞叹:“真美。”

  苏微皱了皱眉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镜子里,那个十六岁女子换下了从小到大穿着的粗布衣裳,挽起了长发,虽未施脂粉,一身绯衣,却也有一种凛然如剑一般的美丽。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也不由得微微失神。

  ——那,还是她吗?

  她用了十几年来成为自己,然而,这个世间改变一个人,却只要几日。

  那一刻,她看着自己,又看着身后那个年轻男子,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那个来自听雪楼的男子也正在看着她,眼神专注深沉,漆黑的眸子里满含着赞赏和期许,似乎是在看着自己所拥有的某件珍宝。

  虽然灼热,却无关风月。

  “来,再去试试其他几件,”他微笑着,语气温柔,“新衣很配你。”

  “不用了,够了。”她握紧了袖中的血薇,冷涩地拒绝,“我累了,回去吧。”

  他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然而她大步离开,侧过脸去,不让他的视线接触到自己的眼睛,似乎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萧停云笑了笑,也不勉强,付了钱,便和她一起上了马车,来到城南的客栈。

  这个客栈在极荒僻的小巷尽头,周围基本不见有行人。路很坎坷,马车摇晃着停下,马夫勒住马,过来撩开帘子,放好踏脚墩。

  “现在天道盟正在与听雪楼为敌,四处出击,上个月已经刺杀了我们楼中两名骨干。所以这一次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萧停云低声解释了一句,“这个客栈冰洁已经提前包下了,今天只有我们两人入住,非常安全。”

  “哦。”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又莫名紧了一下,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心中喑哑的琴弦,只是问,“这里离洛阳还有多远?”

  “不远。上陆地换了马车,再有七日就到了。”萧停云皱了皱眉头,道,“冰洁估计已经等得急了,我们的确也该赶紧上路——”

  苏微对这个频频出现的名字终于麻木了,耳边却听得他笑道:“不过尽管她催促得紧,但既然都来了,不如吃完了牡丹醉鸡和芙蓉酥再走吧,如何?”

  “嗯!”她来不及多想,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看到她那种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无限期盼的表情,萧停云忍不住笑了一笑——眼前这个血薇的主人不过十六岁,可或许自幼遭逢大难,成长中又不曾获得过任何关爱的缘故,总是皱着眉头,显出和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和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