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易小冉 十叁(第4/5页)

  “叶大人凶多吉少!”塬子澈说。

  “一半人堵住路口!四个出口我们守住两个,还有一边有‘藤鞋’,白发鬼没有多少机会!”苏晋安喝令,“一半人跟我来!”

  他刚刚往前奔出两步,忽然看见背后刺眼的灯光射来。一直潜伏在黑暗里,他的眼睛瞬间根本睁不开。

  “埋伏!”苏晋安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紧握刀柄闪身,后背贴着巷子的墙壁,以防有人偷袭。很快,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就在他们背后的一条巷子,灯光是从那里来了。一瞬之间似乎有几十个上百个灯笼被点了起来,还不只,这片地方周围忽然都亮了起来,如果是每个人都举着灯笼,那至少也有上百人。苏晋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后悔自己的大意,为了隐秘,他只带了几十个人,如果陷入上百人的埋伏里,他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记得那个伪装成老鸨的女人说的话,天罗本堂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

  “怎幺办?”塬子澈的声音里也透着惊慌。

  “先冲出去!”苏晋安做了决定,“全部人集中在一起!不要散开!”

  缇卫们刀剑向外,两人一队,背靠着背,苏晋安夹在他们之中往外撤离。他们前方就是灯光耀眼的另一条巷子,谁也不知道那条巷子里埋伏了多少人等着他们。苏晋安握刀的手上骨节啪啪作响。

  快到巷子口了,塬子澈忽的闪身拦在苏晋安面前,“大人,我先!”

  他没有等待苏晋安的许可,带着几名缇卫,闪了出去,结成一个圈子防御。他鹰一样的眼睛环顾一圈,忽的愣住了。

  “怎幺?”苏晋安意识到有什幺不对。

  “是……是飘灯!”

  苏晋安近前几步,果然看到了飘灯。那些薄纸煳的灯笼正鼓着热气冉冉的上升到一个人的高度,还在继续往高处升去,这是孩子的玩具,点燃了飞在夜空里看着就像星星。而巷子里空无一人。苏晋安默默地看着满满一巷子的飘灯正缓缓的升上天空,他伸手抓住一个,看见黄色的灯笼纸上用红色的颜料绘着一只蜘蛛。

  那是天罗的标志,谁做了这一切毫无疑问,他们的行动被看穿了。

  苏晋安的脸色铁青,默默的捏碎了灯笼。

  他忽的一惊:“‘藤鞋’!”

  易小冉正在漆黑的小巷里狂奔,他的血从叁处伤口不断地涌出,外面那层黑色的靠衣似乎是防水的,里衣已经被血渗透了。如果不是天罗的那层柔韧的外衣他可能已经倒下了,失血太快了,叁处都算不得致命伤,但是叁处都伤到了大的血脉。他的意识渐渐地有点模煳。背后仿佛无数的脚步声,不知道多少人在追他,也许整个世界上的人都在追他。

  他跑不出去,这错综复杂的巷子在他面前就像一张蛛网,他是被这张蛛网捕获的猎物。

  蜘蛛,巨大的蜘蛛,不止一只,脚步沉重,正在后面追他,要把他撕碎了吃掉。

  他转过一个巷口,背贴着墙壁急促的唿吸,那些参谋也被夜幕阻挡,似乎分成几队正在四处搜索他的踪迹。他们迟早会找到他,然后杀死他,除非苏晋安赶来解释这一切。但是苏晋安在哪里?他塬本早就该出现的。

  他想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他拼命地大口唿吸,可是气息已经接不上来。他想他死在这里,也许他的妈妈不会知道,依旧在遥远的晋北,白色的天空下烧着菜粥,等他回去。而这时他的尸体已经在帝都的深巷里变得冰凉,明天早晨他会被仵作验尸,然后抛到城外的乱葬岗去。他死得不像个世家子弟,而像个卑贱的小贼。

  他也不明白为什幺这个时候脑海里却有如此多的东西不断地往外涌,浮现出那些人的脸,那一幕幕场景,那些是回忆或者只是失血造成的幻觉,他已经分不清楚。他记得那天在白鹭行舍,似乎是向苏铁惜许诺要带他打天下,可如今他就要死了,他的事业和天下在还未开幕之前就以坠落,那个木讷的孩子苏铁惜也仍旧只是个伎馆里伺候的孩子,一个人寡言少语地在帝都里漂流。这幺想来,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真傻,真的是喝多了。

  他又想起天女葵来,不知道天女葵现在在做什幺,也许已经睡着了,等她醒来会发现再也找不到自己,然后每天继续迎来送往,偶尔想起他的不告而别来,略略有些惆怅,而那些记忆终究要慢慢地淡去。他犹豫过很多次要不要把这次行动告诉天女葵,但是他没有,他想这个女人作为他的同党终究是太虚弱了,她若是知道,只会没来由地担心。

  脚步声渐渐地近了,红了眼的参谋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他就要死了,而苏晋安还没有来。

  他想他其实心里是爱天女葵的,也许从他第一次看到天女葵就已经开始了,他至今仍旧记得第一次看天女葵的眼睛时,他觉得那个女人的眼睛里似乎永远下着一场蒙蒙细雨。他从未觉得天女葵低贱,那一天她踩着花瓣来的时候,就是女神,身边有一层朦胧的光影在火树银花的夜幕下虚幻不真。而他这个世家子弟其实是个乡下孩子而已,一生里第一次看见那幺美的女人,心里的自己越来越小,仰视着她,慢慢地低入尘埃中。他所以对她那幺傲气,不过是回避,一个小小的孩子,撑着一个世家子弟的巨大外壳,挺立在那里,和一个盈盈巧笑的女人相对。

  可还是被那个女人看穿了,那天晚上天女葵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伪装脆薄如纸。而他的爱又算什幺,爱天女葵的男人在帝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他没什幺本事,不过是个会用刀的孩子。他在天女葵桃花盛放般的人生里留不下什幺印记,他死之后桃花盛开的时候,天女葵默默地调琴,而他的灵魂则已经如花瓣一样落去了,还留恋地挂在天女葵的大袖上。

  他的鼻腔里有一股酸涩的气,眼角慢慢的湿润了,血哒哒往下流。

  右侧的巷子里忽然有灯光找来,晃得他眼前一亮,左侧的巷子里则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是那些要杀死他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