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 第二十四回 生死之交(第2/3页)

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满怀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黑衣人的一双手忽然抽搐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问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

宫南燕道:“没有。”

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父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的,现在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

宫南燕冷冷道:“我师父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

宫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

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击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

宫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的痛苦了,她实在比你我都幸运得多。”

她话未说完,黑衣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的?”

宫南燕默默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很高兴……”

说到“高兴”两字,他日中已流下泪来。

宫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在是你的运气,因为你实在不配的。”

听到这里,楚留香心里又是惭愧,又是难受。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的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儿。

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最好莫到这附近来。”

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

宫南燕道:“她的尸骨,我们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宫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楚留香的人?”

黑衣人只是点了点头。

宫南燕道:“很好,你若见到他,最好杀了他,因为司徒静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楚留香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到这位“圣洁”的宫南燕姑娘,说起谎话来就像吃白菜似的,而且还一定想要他的命。

除此之外,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更想不到这黑衣人的女儿,竟是为无花殉情而死的司徒静。

只听“砰”的一声,一张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

他紧握着双拳,哼哼道:“楚留香,楚留香,我……我那天为什么不杀死他。”

黄鲁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世上真会有这种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坐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虚脱,连紧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

过了半晌,他竟纵声狂笑起来。

黄鲁直变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没有怎样,只不过是在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女儿,现在别人只不过杀我一个女儿,我为何要恨他?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说到后来,他的狂笑已变成痛哭。

但戴独行、胡铁花和楚留香,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今天晚上也遇见了很多意外的事。

可是,任何事也不会比这件事更令他们吃惊了。

这神秘的黑衣人,原来就是“雄娘子”。

难怪他说:“天下的人都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难怪他脸上的面具如此精巧,行踪如此诡秘。

轻功又如此高妙。

难怪他说:“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君子剑会和他交朋友。”

武林中公认的第一君子,竟会和采花淫贼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梦想不到的事,难怪他要和黄鲁直形影不离,原来他就是要以黄鲁直的身份来掩护自己。

难怪黄鲁直再三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来他就是怕楚留香发现他的秘密。

这些令人想不通的事,现在他们总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经死了么?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在“神水宫”主人的手上。

他为什么偏偏还活着呢?

说话永无更改的神水宫主,为什么要为他撒谎?一生最恨男人的神水宫主,怎会偏偏为这最无耻的男人撒谎?

这件事,却令楚留香他们更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正在惊讶着,突听“哼”的一声,戴独行自他们身旁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他的人还未掠入窗户,已厉声道:“雄娘子,你认得我戴独行么?二十年前,我已决心为江湖除去你这祸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

雄娘子痴痴的坐在那里,出神的呆望着面前闪动的烛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怒骂。

黄鲁直却已抢先一步,迎上了戴独行,沉声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独行狂笑道:“久闻‘君子剑’一生不说谎话,谁知却是个大言欺人,欺世盗名之辈,到了此时,居然还要说谎。”

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的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从无一日能安睡的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的父亲。”

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难道就能洗清?”

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善良,最规矩的人,所以你现在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淫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的好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只不过……”

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绝不忍独生。”

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来为他做个主意,但楚留香现在却不愿现身。

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的罪,他已知道这件事在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