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短刀(第4/5页)

三娘身上轻轻一抖,想起自己年轻时十步杀人,千里避仇,霜晨雪夜,卖艺糊口的事,心底不由一阵灰冷,心道: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傲之,傲之他一向处境平稳,那种日子他过得惯吗?

她不敢向沈放看去,双眼一直盯着文亭阁那秀秀气气的双手。忽觉得自己一只手掌已被沈放握住,耳边听他轻声道:“三娘,你来做主,一蓑烟雨任平生,只要你说的,我跟你走。”眼中不觉就模糊了。

她知文亭阁非到不得已也未见得愿意和自己动手,轻易开罪蓬门中人。便向文亭阁冷冷道:“好,那你先容我问问我家相公,是想和我走还是想和你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难保他没有他自个儿的想法。如果他想随你走,大车店叶老二的命自有我担着,不干他一丝一毫。”

果然文亭阁遥遥颔首,似是也不愿为一个叶老二惹上一个三娘这般的敌手。

三娘拉着沈放退了两步,转头轻声说道:“傲之,咱两人分开走。我先缠住这厮,你骑骡子先走,别等我。你走了之后我再谋脱身,记住,这不算撇下我独自逃命。姓文的这厮武功极高,我全没有胜他的把握。十天之后,咱们在铜陵府外困马集相会,到时你最多等我三天,要是我三天不到,你就先去淮上,到凤阳‘眉楼’找一个和我有同样木钗的姓顾的人,她会接应你的。到了那儿……你就应该是安全的了。”

沈放只说了声:“不……”

三娘已阻住他道:“听话,你在这儿只会拖累我,走得越快我反能越早逃走。”

沈放还想说什么,却见三娘忽然大怒,翻脸道:“你以为是我杀的叶老二你便没事了吗?小人!孬种!你要腼颜屈膝去侍候那姓秦的王八蛋,你就去吧,我一辈子不再认你是我丈夫。咱二人从此一刀两断,相逢陌路,我荆三娘算认错了你这个丈夫!”

她是要旁人以为沈放说“不”是不肯随她走。说着,她就一巴掌把沈放推倒,正滚在泥中,滚的一身又是泥又是水。沈放道:“三娘……”三娘已一刀割下自己一块衣袂,扔给沈放,说道:“咱俩今朝割袍断义。”说着就去割车上套的骡子的绳索。她知文亭阁多疑多虑,自己这一番做作未见得骗得了他,所以一定要快,不给他思虑的机会。

文亭阁果然就在那边看着她怎样表演,却见她抬腿一脚直把沈放向自己踢来。文亭阁性本多疑,不知她夫妇是否真的决裂,忙侧身一让,这时三娘已回身三下两下割断了那骡车辕上骡子身上的套索,一翻身便上了骡背,要从文亭阁身边疾冲而过。

文亭阁犹在怀疑,见沈放被她一脚踢得很重,那浑身泥水也是不假。又见三娘翻身上骡,他奉令找的只是沈放,且也知道荆三娘当年在江湖上的声名,不想惹她多生是非,侧身由她冲过,弯身去扶沈放。这时,三娘已冲出十余步,文亭阁忽听背后三娘一声大喝:“我宁可你死了也不愿见你自毁名节!”一回头,便见她从骡背上掷出一柄飞刀来,直向沈放射去。

文亭阁一愕,犹道有假,却见那刀转眼已飞到沈放眼前三寸。他要的是活人,不及多想,忙一掌向刀柄拨去。他手一触刀柄,就知错了,那刀刀刃虽寒光闪闪,却分明只是锡纸制成。他已不及细想,一掌已将那刀柄拍散,只见一股烟雾就散了开来。好个文亭阁,遇乱不惊,情知有毒,左手依旧向沈放扣去,口中立时屏住呼吸,身子往后疾退。

哪知他左手扣了个空,却见三娘已飞出一根软索将沈放拉起,直拽向骡背。她左手并不停,连发三枚飞针把剩余的一头骡子和拉另一辆车的两匹马全部射倒,以防文亭阁再追。间不容发之际,还射了一柄飞刀直奔文亭阁后背。文亭阁只觉背后一凉,他反应极快,忙身子一缩,伸手兜住一棵树,一悠就悠了出去,把那柄飞刀让过,他也借这一悠之力扑向三娘。

三娘手中的飞刀却向他连连射来,文亭阁一一避过。避过后,但觉背上发冷,知道先前那刀还是已将他后衿划破了。虽未伤肌肤,但文亭阁也不由暗呼一声好险,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下更怒。

三娘一打骡身,骡子又向前蹿了一箭之地,但毕竟是一骑双乘,跑得不快。文亭阁眼看追之不及,忽然立定,伸出双指捏住嘴唇,撮唇一啸。他声音才出三娘就知不对,这分明是内家的“以声克敌”之术。文亭阁功力不够,伤人不着,但吓倒这头牲口还是绰绰有余。果然,说时迟,那时快,三娘跨下骡子已然闻声一振,身子就像筛糠一般抖了几抖。

三娘知道文家的“回波啸”是一浪高过一浪,绝不能容他再毁了这匹骡子,那样的话只怕一个人也走不了啦!

她决然地看了沈放一眼,说:“傲之,还是得你先走。”

说完,她双腿一松,左手在沈放肩上一抓,已扯下一片衣襟,就势塞进骡子耳朵里,右手一按鞍身,人已跃身而下,更不停留,人已反攻文亭阁,不容他再出口啸叫。

她用牙将散开的头发咬住,手里一刀险似一刀,全无客气,口中叫道:“傲之,快走。”

文亭阁因要换气,失了先机,被她逼得连连后退,一时无法还手。沈放却并不就走,倒回身来救三娘。那文亭阁身手非凡,三娘如何抽得出手来?见沈放带住骡子在自己身边兜圈子,她一咬牙,更无一语,伸手便向骡子屁股刺了一匕首,叫道:“抓紧。”骡子“咴”的一声,痛得惊了,两条后腿人立了一下,便沿路狂奔而去。

三娘这下才心里一松,知道文亭阁绝对追不上了。文亭阁得空,也就能腾出手还击。他用的是一把扇子,虽未展开,却已封住三娘的一双匕首,他说道:“我这扇子有抽、点、拍、打、刺、削、展、抹……一共十六路,荆三娘,你当真还不识相住手?”

三娘不答,只管狠命厮杀。文亭阁却并不着慌,依旧斯斯文文笑道:“荆三娘,我也真佩服你这舍命救夫的举动。但别以为沈兄他一个人跑得了,你也没想想,真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

三娘闻言一惊,侧目望去,眼看沈放骑着那骡子就要冲出树林,林边树背后忽然一声不吭地转出两个公人,一个抖着铁链,另一个手持铁尺。持铁尺的人一尺就打在那骡子头上。那骡子负痛,惊嘶一声,人立而起,这一下突然,当场就把沈放掀倒在地。那骡子空着鞍瘟头瘟脑地跑开了,沈放却摔得不轻,挣扎几下都没能站起,那两人已慢慢向他身边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