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青云衣兮白霓裳(第2/3页)

吉娜和卓王孙牵着马走进白马寺,就看到了相思。

夕阳铺呈如金,一潭清水置于禅院的中间,残荷支离,将潭水布满,相思就站在潭边。

没有人告诉吉娜,那个人就是相思,但吉娜却无故起了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她此刻低眉看着这潭清水。一袭淡红的衣衫就宛如潭水中浮起的云彩,缥缥缈缈地要托起她那如红莲一般温煦而优雅的风姿。潭边有一尊白衣观音像,相思站的位置,就在像的旁边,也不知是观音象她,还是她象观音,人本来就很静的心,这时竟可连心跳都入灭那欲逝的斜曛中去了。

这时,波光微动,相思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道:“你来了。”她一笑,就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笑了起来。然而她的笑容又那么空漠而广远,笑容中竟似带着种忧伤的味道,这一笑,便将世间一切物的痛苦承接了。笑的根本不是她本身,而是这个天空和大地。

吉娜心中升起一丝虔诚,脚步不由地顿住,似乎离她太近,便是一种亵渎一般。

卓王孙也停下脚步,隔着潭水笑道:“你来了。”

琉璃面具再也遮不住他那从容的笑意,吉娜一接触到他的笑,便觉天下的一切忽然都从意识和现实中隐去了。

这个大地上什么都不再存有,只有卓王孙那从容而散淡,高远而又巍峨的笑容。

如高山,如明星,如炽热的太阳,如横掠过的风。如他深情地向你注视,也如秋天那粘湿夜色的露水。它仿佛是一切,但又仿佛什么都不是。

吉娜身子一颤,一种奇特的感觉自脚下升腾而上——她仿佛一下子被抛到了宇宙的终极处,隔着无限远的空间,看着两位光芒闪烁的神诋,在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交谈着。而这个世界就在它们千劫万世的交谈中,毁灭,重生,然后再毁灭,再重生。

她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认识这个女子。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瞬间侵占了她的心灵,让那一点小小的醋意也烟消云散,她就觉得这个女子说不出的可亲,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曾和她相伴了千万年一般。

在那个无限遥远的世界里,吉娜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鸟,在寒风中冻僵了身体,奄奄一息。

而正是这个女子,在泥泞的沼泽中小心将她抱起,用温暖洁净的泉水为她洗净身上的泥土,用最柔软的毯子包裹着她,哄她入梦。她曾对着阳光,用金色的梳子为她梳理长发,在她生病的时候,她曾为她垂泪,将她抱在胸前,用体温温暖她发凉的身体……

是她那双洁白的手,将她捧起,是她温婉的爱,让她重生。为了报答这份爱,她甚至宁愿为她而死。

吉娜一瞬间迷茫起来,她到底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会突然涌起这样奇怪的记忆?

难道,人真的有前生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千万年,也许只是一瞬。相思转头向她,笑道:“这位可爱的妹妹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她这时的笑容中神秘的尊崇隐去,只有一种温煦,也让吉娜看到了原来她一直没有注意过的女人的另一面:坚忍,温柔,温顺而和美。

她无尽柔和的眼波,似乎并不是只注视着池塘残荷,而是爱惜地关注一切生命的终点,为任何不幸的陨落而垂泪,面对渴求的乞丐,将自己瓶中甘露尽倾,而不会因此感觉有任伟大。

她就这样淡淡微笑着,站立在斜阳池塘,看着吉娜。

吉娜从纷乱的回忆中醒来,一触到她的目光,脸上红潮顿时涌起,结结巴巴地道:“我叫吉娜,姐姐你好漂亮。”

相思盈盈一笑,走过来牵着她的手道:“我叫相思,在阁中司上弦月主之职。看着你这样活泼的小姑娘,都不免觉得自己老了。”

吉娜急忙道:“姐姐一点都不老!姐姐才是漂亮的不得了呢。我原来觉得我最喜欢琴言姐姐了,现在我不最喜欢她了,我要最喜欢相思姐姐。”

相思和卓王孙听到吉娜如此天真的说话,不禁相视一笑。

吉娜急道:“你们不相信我么?我也说不出来的啦,就是一见到姐姐,就觉得很亲切,好象一见就知道一定会对我很好似的,我就想我以后要最喜欢相思姐姐啦……”

相思执着她的手笑道:“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也是见了你就喜欢的不得了,你这么一说,原来和你真的是有缘。”

卓王孙笑道:“这孩子本就有些花痴,是见了一个喜欢一个的,你还要顺着她说。再惯下去,直怕这就成了她打招呼的口头禅了。”

吉娜脸通红,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的!我们喜欢来喜欢去关你什么事。反正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喜欢你!”

相思朝卓王孙微微一笑,也不因她这童言无忌而生气。

吉娜扬着头,看着两人相视微笑,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就仿佛最天真、善良的妹妹,看到自己最爱的姐姐,和天下最优秀的男子相爱,一种由衷的欣喜与骄傲。

也宛如最天真、善良的女孩,看到自己最崇敬的神祗,和天下最美丽的女子相遇。这欣慰中却又不知不觉地夹杂了一丝怅然。

在他们这一笑中,她真切地感到,自己变得好陌生,仿佛再次被抛到在遥远的角落里,无人注目,只能痴痴遥望着那对独一无二的璧人。

是的,或者他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爱侣吧,而自己在他心中,或者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她真的是一个孩子。

她在华音阁中任性捣蛋,胡作非为,有时也不仅仅是太过天真,不明白其中的厉害,而只不过因为,她想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她在华音阁里,像一只淘气的小鸟一样,飞来飞去,时而故意落到他的肩头,衔起他的衣襟,他总是这样淡淡的,不气也不恼,任由她作为。

她虽为他不责罚自己而暗喜,但心底深处却也不免有些失望,下一次便把这个乱子捣得更大一点,直到摔坏了沙椤树、三生蛊,才稍微收敛。

听琴言楼心月说,他本是一个御下非常严厉的人。能纵容她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这让吉娜在委屈之外,不由又感到一些甜蜜。不管怎样,她总是比她们特殊得多啊。

然而,在见到相思的一刻,她却突然有些明白了,或者他给他的这些特权,并不是因为偏爱她,而仅仅因为她只是个孩子?

难道他吃下她的茶苞,允许她来偷月亮菜,只不过因为,他把这些当作陪孩子玩的游戏?

吉娜怔怔地望着卓王孙,他脸上仍然淡淡的,并没有对相思表现出特殊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