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鸾婉转鸣清簧(第2/3页)

那女子铿铿锵锵地弹着,曲调隐然就是他所弹的《漪兰操》。但这琴曲在她弹来,哀怨一变而为苍凉,隐隐之中,还有种俯瞰天下之感,谢云石初听颇觉怪异,但转思一想,或者这才是孔子真正的心意吧!

只听西山凤鸣连声不绝,朵朵庆云宛如无根自开的彩莲,从海天之际缓缓升起,拱卫着十八头在空中清歌乱舞的鸾凤。

九鸾九凤,宛如受了君王的召见,竟然一齐从千寻碧桐枝上飞舞而起,向琴音的方向飞来。

这已是千年未见的盛况。

鸾凤彩翼盘展,在空中宛如拖开了九道彩虹,一时碧波辉映,鸾腾凤舞,直舞得金翠乱落,如天雨香花,华丽不可方物。

谢云石一声长叹,九鸾九凤齐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女子停止了弹奏,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他。谢云石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我败了!”

那女子仍然不说话,谢云石叹道:“谢某言出必践,此后,当以师礼待姑娘。师父家居何方?弟子这就前往拜会。”

那女子摇首道:“我并没有家,四处流浪,寻找能识得此琴之人。”

谢云石不由得仔细地看了那琴一眼,笑道:“这琴叫什么名字?弟子可真是没听说过。”

那女子摇头,道:“这琴本就无名,造它的人在刚雕成它之后,就死去了,所以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

谢云石点了点头,突然,微笑着问道:“那师父叫什么名字呢?既然已经拜师了,那也当知道尊者之讳啊。”

那女子道:“我并没有名字。前之言戏之耳,你不必称我师父,等你将我这‘折云手’学会之后,我就会离开的。”

谢云石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想想……有了!就叫‘漪兰’如何?空谷幽兰,兰心惠质,最适合师父了。”

那女子皱眉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师父了,听着别扭。你既然给我取名‘漪兰’,那以后就叫我漪兰好了。”

谢云石点了点头,道:“这也使得。师父……不,漪兰,这折云手你什么时候教给我啊?”

漪兰道:“早晚都是要学,不如现在就开始教吧。看你资质极好,大约学上三个月,就可以学得大半。”

谢云石吓了一跳,道:“三个月?”

漪兰静静地看着他,道:“怎么?嫌太长了?”

谢云石搔了搔头,道:“不是啊,我……我还要赶在七月七日到云中国去给国君祝寿呢。”

漪兰淡淡道:“那我就只好陪你去了。你不会嫌我给你丢脸吧?”

谢云石急忙摇手,道:“怎么会!我只怕那里富贵气太浓,你会不高兴呢。”

说着,谢云石请漪兰上了他的马,他自己把两张琴都背了起来,牵着马向前走去。此时才是七月初六,离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之时尚早,但漫天夕阳胜血,暮云层层叠开,金色余晖中,已经有许多喜鹊在向着山那边飞了。

云中国地处云烟深处,是个海外小国,国民极少与人交往。但再小的国家气派都不会小,所以谢云石跟漪兰才进入国境,立即就有人迎了上来,问明了来意,殷勤地接入了驿馆。云中国君与碧落山庄交好之事天下知闻,这小小驿官自然巴结,马上送上两头供贵宾乘骑的麒麟兽,径直将两人送入了云中国的国都。

云中国的国都叫云中城,云中国虽然小,但这个都城颇大,人烟辐辏,繁华鼎盛之度,并不亚于别的大邑巨县。但谢云石司空见惯,漪兰视若不见,两人都不怎么觉得希罕,倒让那送来的驿官小小懊恼了一下子。

这一路上,谢云石从漪兰那里学得了折云手的口诀,自行修炼了起来。只是口诀艰涩之极,以他的聪明才智及对琴音的热爱,犹然进境极为缓慢。然而这口诀实在精妙,谢云石虽然只是学了几天,就已发觉了其中的妙处。他的琴音,也已大大地进步了。

这日乃是七月七日,晨露未干,星月未沉,他们已早早由礼官引着,向王宫走去。谢云石已然换了一身繁花锦簇的礼服,看上去风神都雅,但漪兰却仍然是那么一身土著打扮,不肯换过。谢云石也就由她,并不勉强。他想的也很简单,只要在云中国君的筵席上与漪兰双双奏一曲《海岳诉》,那便可以震惊四座,什么不敬之处,也就都不重要了。

云中国最好奢华,大街都是用东海云英石铺就的,平整宽广,流光幻彩,看上去极有气派。国君接受四方来贺的冲养殿,就更为华贵。整座大殿的殿梁,乃是用四根十丈长的龙湫木搭成的。这龙湫木传说生在海中孤岛上,每根可以长到六七丈长,似这般长大的,都是寿高百年以上,极为难得。龙湫木上,尽都是磨成透明的扇子大的贝壳,虽然是在殿中,但那阳光却已然透射而下,映出一片透明。云中国属海外小国,所以国君架子也不甚大,与那些来贺的宾朋杂坐在一起,正笑谈阔饮。

谢云石才走到殿门口,那国君的目光已经射至,大笑道:“贤侄来的正是时候,请上座!”

那国君略有些发福,看上去面团团的,一副久享太平的样子。谢云石一面前行,一面不住打拱道:“恭祝伯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春秋固在,永享升平。”

国君大笑道:“永享升平什么的,就不要说了,且乐今朝,才是至理啊。多年不见,贤侄的剑术,可有增进么?”

谢云石笑道:“剑术增进得有限,倒是琴画两艺,颇有进展,正要献寿于伯父。”

国君道:“好!好!”突然叫道:“众位且静静,听一下当代琴圣的绝艺!”

谢云石眉花眼笑的,显见别人称赞他的琴艺,那是比什么都高兴。他拉着漪兰道:“伯父,这是我新结识的高人,她的琴艺,更在我之上,今日就有我二人,为伯父奏《海岳诉》。”

国君挥了挥手,道:“好,就这么办!”

当下有人送上水来盥洗,另有人摆好金丝紫檀木的琴凳琴桌,供他们演奏。众人听国君说得那么郑重,不由都停止了喧哗,停杯不饮,静候佳音。

谢云石与漪兰对面相坐,相视一笑,同时举手在琴面上一划,登时,倘徜徉徉的琴音在冲养殿中散了开来。那《海岳诉》乃模拟东海之波,泰山之风,以海天相形,山岳变做之势,隐喻对主人的崇仰之情。这时两人合奏,一个如海潮澹荡,一个如山岳巍然,当真联合得丝丝入扣,众人倏忽如登高山而小天下,倏忽又如临大渊而震惊造化之威,目眩神鸣,当真要数月不知肉味了。

谢云石早就心神俱醉,只觉身子早就与那张琴合为一体,悠悠地身体都化成了音符,在空中旋荡着。大殿中一片安静,除了这琴声,更无一点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