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离鸾别凤烟梧中(第3/5页)

“那你姑姑现在在哪?”

“我怕你舅舅不依不饶。而姑姑没有武功,所以……我好容易说服了她,让她先回岳阳。一切由我来就够了!”沈瑄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尽量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战栗,只是拥紧了她。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如果流水可以结成冰山……但是一轮白日已从湖上冉冉升起,冷风中的落叶萧萧而下,寒鸦暗渡,白鸟轻掠,苍苍湖面下震荡着巨大的暗涌。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早已无可挽回。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他忽然说,“奔波了一夜,眼圈都乌了。”

蒋灵骞进屋躺下。他坐在廊下,盯着青白的天幕,慢慢想自己的心事。

为什么最后会是父亲,杀死了澹台树然?本来这听着不可思议,可是现在,他觉得很明白。乐秀宁说过,真凶就是最后得了好处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了蒋听松,澹台树然一死,《江海不系舟》自然非父亲莫属。父亲不愿眼看爷爷的遗物落入这仆人出身、放浪不羁的小师弟之手,就联合了天台派七弟子,暗杀澹台树然。他甚至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带他和璎璎远走他乡,会不允许他学武功。母亲一定知道父亲欠了太多的血债,故而要求儿女们远远避开江湖风波。

现在离儿还不知道,枯叶——她的杀父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应该告诉她?是恳求她放过老弱的父亲么?一旦离儿知道真相,他们两人就彻底完了。这往后一生一世的分离和痛苦,又如何承担呢?为什么每次得到片刻相聚的欢娱,就要以更深重的仇恨和苦难为代价,这是天意么?不如不告诉她,这样痛苦的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吧。

不告诉她,她当然会去找父亲报仇。父亲毫无武功,当然会被她一剑刺死。自己呢?总不能袖手旁观。这一个晚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视若天人的父亲,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医仙,有着如此阴暗的心灵。但这些终究抹不去父亲眼里慈爱的柔光,抹不去血脉相连的感情,他怎能置之不理?

那么保护父亲,和离儿比武?离儿传承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剑法,且不说他未必比得过,真的剑刃相向时,他又怎么忍心伤她?

“现在只能这样了。”他暗暗想。

微白的晨曦慢慢爬上窗棂,映着湘妃竹修长的剪影在窗纸上摇曳,仿佛顾影自怜的佳人。沈瑄看看枕边的离儿睡得正甜,嘴角还挂着笑意。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又吻,然后悄悄下床,朝沈彬的厢房走去。

天早已大亮,蒋灵骞立在三醉宫门前的湖岸上,默默等候。清绝剑在她腰间晃来晃去,一如心情一样摇摆不定。她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却从来没有这样激动和焦急过。也许,因为这实在是,血海深仇啊!

似乎等了半生那样漫长,一叶小船终于从洞庭湖深处漂来。船上走下一个垂垂老僧。蒋灵骞迟疑一下,走上去道:“请教和尚法号?”老僧合十道:“贫僧枯叶。”

蒋灵骞暗想,方才她已放出信号,想来姑姑很快就要到了。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来。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沈彬摇摇头,端详一下对方,觉得面目熟悉,忽然惊道:“莫非是……”

“难为你还记得干过的亏心事!”蒋灵骞不愿有差池,细细问,“二十年前在庐山,是你杀死了潇湘神剑,还给他的妹子下了药。对不对?”

沈彬闭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你这么像烟然,一定就是四师弟的女儿。”蒋灵骞怒道:“不错,今日便是你得报之期。赶快拔出兵刃来,免得有人说我杀手无寸铁之人。”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尽失,拿什么还手!你就一剑刺死我,我怎会有半句怨言。”

蒋灵骞半信半疑,抽出清绝剑,一寸一寸向沈彬胸前刺去。她自恃武功高强,如果沈彬搞什么鬼,当能够应付。忽然,她的剑停了下来:“我还要问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沈彬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问从前是谁?我便告诉你,对你也没好处。”

蒋灵骞冷笑道:“你不说,我就舍不得杀你么?”清绝剑又寸寸前进,抵住沈彬胸前重穴。沈彬还是一动不动坐以待毙,看来真的不会武功。

蒋灵骞忽然觉得失落,刻骨铭心的深仇难道就这样轻易解决了?然而她不愿多想,早早了断这一切吧!

她清啸一声,忽然剑锋收回,空中一扫,似乎九山回云,苍茫无边。一片清凉之中跳出一道闪闪剑光,轻灵凄厉,指向人心中最炽热的那一点。

沈彬躲闪几步,终于被刺中。他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清绝剑穿胸而过,仍插在身上。蒋灵骞静静等他呻吟而死,心里有莫名的恐惧。

忽然间,僧帽滑下,露出一头黑发。

“站住,事到如今你还想逃跑!”一个尖利的女声愤怒地呵斥。

沈彬讶异地回头:“我没逃跑……”是儿子约他今早到君山后山谈话,为什么等来的这个人,却是……“阿烟……是你?我罪孽累累,行将就木。临终前居然还能见你一面,可谓幸甚!”

澹台烟然道:“你有脸说这种话?你下得毒手,把我扔在荒岛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沈彬叫道:“我是万不得已。我情愿你忘了我,也不愿你恨我。你知道我心里面……”

澹台烟然怒道:“住口!你以为我会相信?当初你为了讨好你的父亲,抛弃了我这个从小服侍你的地位卑微的丫头。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山盟海誓,吴家小姐一进门,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离开你们家,永远别回来!”

“你错了,阿烟。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关系,我怎能拒婚,父亲怎会宽恕!你说我婚后赶你走,更是冤枉。当时我费尽心思,要永远留你在身边。是你的哥哥非要带你走,是他不愿啊!你走了以后,我天天想念你。我虽然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可从没有喜欢过她。”

澹台烟然似乎心动,沉默一会儿,忽道:“你以为这样说,我会高兴么?你伤害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吴小姐!我们两个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告诉你,我的心里面对你现在只有憎恨!我可一辈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声声说爱我,一面谋杀我哥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彬自嘲道:“我的确是个禽兽。你动手吧!你早就说过要为哥哥报仇的。”澹台烟然骄傲地笑了:“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当然要为哥哥报仇。不过动手的人,应当是那个从你的魔掌中逃出的孩子。”

沈彬忽然感到一阵恐惧,那个孩子是澹台树然的女儿,也就是瑄儿的未婚妻子,那是瑄儿“非她莫属”的人,怎么能……“你告诉她了?”他的牙关“咯咯”作响。“当然!我对她说杀父仇人是一个叫枯叶的和尚。她今早带信来,说找到了‘枯叶’,所以我赶来,想亲眼看你遭报应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