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清歌如梦水如空(第4/6页)

那晚从江边归来,乐秀宁便要教沈瑄武功。沈瑄虽有母亲遗命,却禁不住乐秀宁一再劝说。何况他自己心里,也是跃跃欲试,竟从此与她一道练起来。如此学了几日洞庭的剑法,沈瑄练得勤苦,乐秀宁却总是摇头说不对。她苦思许久,道:“这些招式是洞庭剑法中最简单的,起步必练不可。若有一本剑谱给你看看,也许好些。”

沈瑄道:“姐姐可有剑谱?”

乐秀宁摇摇头:“谁会带着这些。你家里可有?”

沈瑄笑道:“我家的‘琅阛宝洞’,什么书都有,武功书却不要想找到一本,家母当年一把火全烧了。”

乐秀宁大吃一惊:“不会吧,这也太可惜了。再找找看吧,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呢!”

沈瑄不以为然:“这洞里的书,哪一本我们没翻过,要真有武功书,早就……”虽是如此,两人还是在洞中细细翻了一遍,忙了一天一无所获。看看天色黑了,大家悻悻出来,乐秀宁愁眉不展。

沈瑄毫不在意,回到茅屋中,点起一支香,兀自铮铮地拨起琴来。弹着弹着,忽听璎璎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曲子?”

沈瑄猛省过来,这正是那日在湖上听来的洞箫之曲。自己久久忘不了,竟不知不觉奏了出来。只是被璎璎这一惊,下面的调子便再也记不得,拨来拨去,似是而非。沈瑄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出了一会儿神,顺手抄起一本曲谱,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

乐秀宁听了一回,悄问璎璎:“这又是什么曲子,这样奇怪?”

璎璎微笑道:“我也说不上。哥哥那日不知从什么地方,捡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说是曲谱。那上面画的音律古怪之极,根本没法子弹。偏偏咱家沈大师说,这大概是稀世珍谱,常人不能为的,定要自己弹了出来。曲调怪异不说,到如今也不知弄断了多少琴弦。”

正说着只听“嗡”的一声,又一条弦断了。沈瑄苦笑一声,也懒得去接,道:“一共五套曲子,我费了这些力气,竟一套也未参透,可不惭愧!”

乐秀宁拾起那本曲谱一看,封面残破不堪,朱笔写了几个字:《五湖烟霞引》。翻开来瞧,发黄的书页上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乐秀宁并不识得工尺谱,凝神看了许久,忽然叫道:“这可不是一本乐谱呀!”

沈瑄奇道:“这不是乐谱是什么?”

乐秀宁不答,却拾起一柄剑,慢慢地比画起来。舞完一套剑法,又看了半日那“乐谱”,抬头对沈瑄说:“这是剑谱。”

乐秀宁见他们不解,又道:“我以前曾听得有人把武功写在琴谱之中,总不相信。今日竟然见到一本真的……沈师弟,这些符号在你眼里是音调,在我看来却是武功招式的图解。譬如这一笔,是教你把剑从左边带过来,这一挑,分明是剑锋向上之意。”

璎璎欢道:“这也真奇了,看着是琴谱,原来是剑谱,怪不得弹不出来。写这剑谱的人也真古怪。”

沈瑄道:“他若不写成这样,一定也被母亲烧了。”

乐秀宁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揣摩这剑谱。

沈瑄忽问:“阿秀姐姐,这也是什么武功秘笈吗?”

乐秀宁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也不是,并不是很难的武功啊。感觉……这还是洞庭的基本功夫。不过……不过我也没练过这一套剑法。可能本来就不是很精深的武功,也已经失传了。”

璎璎道:“这样也好,哥哥什么都不会,正好练这基本功夫。”

乐秀宁点点头。

沈瑄却道:“既然是粗浅功夫,想来没什么要紧。又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写成曲谱的样式?”

乐秀宁道:“必是二师伯的遗物吧。他老人家雅好音律,或者写来好玩,也未可知。我们从此就学这个吧。”

那晚之后,乐秀宁每日推解那本《五湖烟霞引》,然后就比画给沈瑄看。沈瑄一一学来,觉得这些剑招剑式,当真是平淡无奇,若是大敌当前,只怕也没什么用。但除了学这剑谱也别无他法,便仍用心都记住。乐秀宁闲时,亦教他一些洞庭派别的剑法套数。沈瑄原是极聪明的,几个月下来,这些东西都已练得精熟,抵挡一两个小混混不成问题。

转过新年,春天也花红柳绿地飞纵过去。眼看就是端午了,这日沈氏兄妹与乐秀宁摇着小船去青石镇。日暮时分回来,斜阳铺在碧绿的葫芦湾上,波光粼粼,煞是动人。小船荡过一片荷塘,一丛丛莲叶亭亭如盖,在三人的衣裙鬓边,投下一片盈盈绿意,一两朵早开的芙蓉笑靥初绽,娇若佳人。乐秀宁砍下一条莲茎,一段段地掰开,却让细细的莲丝在中间串着,宛若一串碧玉珠。她一面给璎璎套在腕上,一面说:“现在采莲,也还太早呢!”

璎璎轻轻唱起:“菡萏香莲十里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乐秀宁与沈瑄正听得出神,忽听得“哗”的一声水响,湖面上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略一定,又沉入水中。“不好!”乐秀宁低呼,“快把船藏起来。”

刚刚转入莲叶深处,只见一条大船飞驶过来,船上一群青衣人立着,为首一个扯着嗓子大喊:“你以为水里就躲得过吗?还不快快出来就擒!”

只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应道:“谁说我躲在水里了,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

话音未落,一条长长的白绫横空飞来,那头领回身一闪,白绫却从人丛间穿过,打在那些青衣人身上。顿时有几个大呼小叫着落了水。头领伸出手,想抓住白绫,那白绫却如同长了眼睛似的,一个拐弯,牢牢地搭在船舷上,原来装有钩子。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那黑影已从荷塘边蹿出,顺着白绫飞到大船上,与青衣人打了起来。

那人一袭深黑长衫,头戴斗笠,蒙着长长的黑纱,看不清面容。她手持一柄长剑与人相格,剑光闪处,轻灵奇异,变数无穷,非但沈氏兄妹,连乐秀宁也只看得眼花缭乱。那群青衣人立时都被逼到了船舷上近她不得,只有那头领兀自勉力支撑。那女子展开轻功,围着头领绕起圈子来,忽东忽西,在摇摇晃晃的窄窄的甲板上跃来跃去,简直是足不点地,只有剑锋落处,招招都指着对手要害。眼看那头领要被逼到水里去了,突然船舱里掷出一串飞刀,飞向女子后心,她身子刚刚跃起,眼见躲不过了。璎璎忍不住大叫:“当心!”

却见那女子竟然半空中一转身,飞刀便到了水里。这一转,身法伶俐,直是上乘轻功,连乐秀宁也禁不住低声叫好。然而好字还没叫出,黑影突然从半空坠下,跌入水中。沈瑄只看见她不知怎地还是中了暗算,被一条沉沉的铁链击中了。四周青衣人顿时扑了过去。沈瑄三人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哗”的一声,那黑影竟又从水里跃起,这一回居然足点水面,向荷塘深处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