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第4/18页)

鲍十一娘道:“不是,他是越绍地方的人,跟你是世仇大敌!”

吴妙人笑一笑:“春秋时吴越争霸,已是历史陈迹,现在天下一统,早就没有什么仇不仇了,而且因为那一战,使得两地的人互相往来通婚,现在的吴越两地,差不多半数以上的人都多少沾着点亲谊呢!”

贾仙儿道:“说得对,我虽然原籍越绍,却是在姑苏的时间多,连说话都带着吴腔了。”

吴妙人笑道:“那可不是好事,男人学吴腔,说话软绵绵的,失去了那股丈夫气概,刚才那边也有位贾爷,虽是南人而有北相,雄赳赳气昂昂的,很叫人倾慕。”

鲍十一娘笑道:“妙娘喜欢为人粗豪一点?”

吴妙人讪然道:“那倒不是,只是贱妾在家乡见到的那些男人都是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乍然见到一二豪情丈夫,感觉上总是不同一点。”

鲍十一娘笑道:“妙娘妙语妙想,倒是真正符合了你妙人的芳名,见解果然与常人不同,一般的女儿家都希望有个知情着意的俊俏郎君,你却青眼独加伟丈夫。”

吴妙人脸上一笑道:“奴家只是说说而已。”

鲍十一娘笑道:“这件事不是想到那里就说到那里,总该有个道理的,妙娘何妨说说妙论呢!”

吴妙人顿了一顿才道:“如果三位爷不见怪的话,奴家就放肆直说了;女孩儿家生而不幸沦为青楼,当然都有一本苦经,这都是千篇一律的老故事,不去谈也罢,乐坊中人,如果不是心甘堕落,总想找个归宿的,奴家以为找个鲁直一点的人,靠得住一点。”

鲍十一娘道:“何以见得呢?”

吴妙人道:“因为这一类的人不善作伪,不会花言巧语,没有机心,不会始乱而终弃,不会嫌我们贫贱,不会见异思迁……”

贾仙儿忍不住笑道:“妙论!妙论!果然是妙论!妙娘,看来我们这三个人确是难以雀屏中选的了。”

吴妙人祗微微一笑,笑中却有着凄凉的意味,轻轻一叹道:“我从小就依人篱下,这是从痛苦中得来的经验,我是个弃婴,是养父母在路边检回来,那两位老人家倒是十分慈祥,对我视同亲出,跟兄弟姊妹一样待遇,可是他们的子女也很多,而我又是最小的,常常受到欺凌,饼饵和分给我的玩具常常被抢走,因此我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不要拣好的拿,等他们拣剩下来不要的我再取,这样才能保有它而不会被抢走。”

这是何等苍凉的谈话,使得举座皆默然了。吴妙人又道:“我这样讲并不是说粗豪者低人一等,只是大家都以隽秀为兢,我取粗豪,至少可以使爱我者多一份知己之情,因而对我多一份爱惜!”

鲍十一娘叹道:“妙娘!你感怀身世,有这种想法并不为怪,只是粗豪者却未必解风情。”

吴妙人道:“就是这样好,妾身来此半年,座上往来,多半是斯文挺秀的人物,可见解风情者,多半是自命风流的人物,我听一句俗语最有意思,『黑胖丫头没人要,丑汉拣去当珍宝。』可见巧妇常伴拙夫眠,未必就是红颜薄命,比起那夜夜空闺,良人不归的滋味好得多了;嫁一个爱我的人,远比嫁一个我爱的人幸福。”

贾仙儿目中流采,望着鲍十一娘一笑,两人突然都会意了,就在这个时候,方玉娘进来了,在吴妙人耳畔低语一阵,吴妙人脸上微有难色。

鲍十一娘见状知意,笑问道:“是不是李十郎那边来催妙娘回座去?”

方玉娘陪笑道:“那倒不是,李公子是最顾惜女孩儿家的,能够让姑娘们多应酬一下,总是全力赞助;现在是另一处的老爷们在召她。”

果然是老于世故,烘云托月,口中捧着李益,却是希望大家能原谅吴妙人离去。

贾仙儿见吴妙人的神色很不情愿,心中已有了主意,按住了吴妙人的手道:“不行,我们正谈得高兴,大娘去推辞一下吧!”

过了一会,方玉娘仍无去意,贾仙儿瞪起眼道:“大娘莫非有什么困难不成?”

方玉娘低声道:“这位爷请原谅,老身已经推过几次了。”

贾仙儿道:“假如我不会放又怎么样?”

方玉娘苦着脸道:“当然不会怎么样,祗是请公子原谅我们的处境,客人都是衣食父母……”

贾仙儿笑了一笑道:“好!我不叫你为难,你去告诉那边的客人,说妙娘被我们强留下了,说什么也不肯放,请他们委屈一下,改天再来吧。”

方玉娘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吴妙人启口欲言,贾仙儿道:“妙娘!你别说话,今天我是留定了你,任凭是谁也拉不走。大娘!你上别处招呼去吧。”

她站了起来,伸手一架方玉娘的胳臂,就像是举着个灯蕊架子似的,毫不费力,已经把方玉娘抬得双脚离地,一直架出了屋门才放下了,不管方玉娘骇得脸无人色,迳自回到屋里。吴妙人讶道:“公子好大的气力。”

贾仙儿笑笑道:“那算什么,别说她是一个血肉之躯,就是钢浇铁铸的金人,我用两个手指头也能把她挟出去。”

吴妙人却脸现忧色,轻声道:“公子,您不该露那一手,他们就在对屋里而且是一批专好闹事打架的公子哥儿,公子如是斯文中人,他们还不敢欺负您,如果知道公子是练过武的,他们可就来了劲了。”

贾仙儿笑道:“我才不怕呢,让他们尝尝厉害看。”

吴妙人急道:“那是汾阳王郭老令公的两个孙儿,他们是将门之后,家传武学……”

贾仙儿一听反而笑了道:“要是别的恶少,我打了,还会给你惹麻烦,郭家出来的孩子就没关系了,汾阳王郭子仪治家谨严,绝不会仗势欺人,我替他教训一下他的孙儿,他也不会护短的。”

吴妙人仍是皱着眉头道:“公子,那两位小世子都比你高出一个头,长安市上一连几年的花会,他们出尽风头,举重,角技,骑射,都是无人能敌。”

贾仙儿笑笑道:“打斗不仅是斗力,还带斗智斗技斗巧,光靠蛮勇是没有用的,牛马比人力大得多,可是牛马都一直受羁于人。”

才说到这儿,门外已经有个粗喉咙叫着:“屋里的小兔蛋子,给少爷滚出来!”

贾仙儿脸色一沉道:“这是人还是畜生在说话?”

鲍十一娘笑笑道:“这一定是郭大爷!今天可能酒喝多了,如果在平时,他们人虽粗豪,多少还讲点理,懂点礼貌,郭家的子弟规矩是不差的……贾老弟!刚才你对方玉娘太不友善了,这老妖怪也许挑拨了什么。”

贾仙儿冷冷地道:“那就该杀了,一样的是客人,我们也没有少给钱,何得有厚此薄彼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