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第3/10页)

耿家集离长安不过才三十多里,但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何况他们的衣架鲜明,风度雍容,长安来客,对耿家集而言,又是另一件大新闻。

村儿跟在后面追逐,田中正在刈麦,操作的人都停下了工作,好奇地观望着,李益道:

“我们成了初入桃源的渔人了。”

霍小玉笑道:“不是阮籍重入天台么?”

李益知道她是在打趣他与鲍十一娘的那桩往事,不禁脸一红,低声道:“小玉,不许这么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人家现在是规规矩矩的良家妇女,所以我坚持要你一起来,也是为了避嫌,免得发生口舌。”

霍小玉笑笑道:“我也是现在说话,回头见了鲍姨,我会有分寸的。”

“现在也不该说,我们已经是众目之的,每双眼都看着,让人听见了,岂不是徒生是非?”

“我想他们不会懂得这个典故吧。”

李益正色道:“那可不一定,乡下人也有读过书的。”

霍小玉笑道:“我没有说下人都没知识,但是读过书的不会赶热闹,挤在旁边的保证听不懂我的话。”

她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李益听了只有摇头苦笑了。鲍家在耿家集也算个大户。粉墙恐怕还是鲍十一娘回来新髹的,显得很有气派,当然那只是跟附近的比较,放在长安,这比鲍十一娘市艳的寓所就差多了。

鲍十一娘得了通知,早已迎在门口,隔着很远就叫道:“稀客!稀客!凤凰落到草堆里来了,你们小俩口怎么会想到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她的人丰腴了一点,虽然黑了一点,反而显得更有精神,更洒脱,更爽朗。

一把攫住了霍小玉的手,打量了一下,然后又笑道:“这才是个真正的女人,骨肉停匀,肥瘦合宜,欺霜赛雪,我儿犹怜,女人家就是新婚的一段日子最美,小玉,这半个月的日子过得还好吧?”

霍小玉红了脸,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了,李益也有点窘,低声道:“十一娘,进去再说吧,多少人看着呢?”

鲍十一娘洒脱地道:“就是让他们看看,我在长安认识了些甚么人。”

说着叫个老婆子拿了一把钱去给那些帮忙的人,李益忙道:“这该由我来开发的,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鲍十一娘笑道:“算了吧,我的爷!你们这么老远地来看我,已经给了我很大面子了,怎么还能要你花费,而且我也怕你出手太大,开了头往后我却无法接手,这儿可不比长安,一个钱不是当一个钱用的。”

霍小玉奇道:“钱不当钱用还能当甚么用呢?”

鲍十一娘笑道:“说来你不相信,是当谷子用的,一个钱能折一升谷子,刚才那一把在长安买双鞋都不够,但在这儿却能折合一斗多谷子,够他们在田里辛苦好几天了,要不是为了你们两位贵客,我还舍不得这么大方呢。”

这时那些帮忙抬送行李的几个闲汉,以及牵驴的孩子都上前来道谢。

鲍十一娘笑道:“别谢我,该谢这位李老爷,人家是新科进士,马上就要做大官了。”

那些闲汉更为恭敬了,立刻跪下来叩头了,李益倒是很不过意,忙道:“各位辛苦了,请起!请起!”

鲍十一娘笑道:“李老爷很谦,不受礼就算了,我请你们在园子里坐,开一坛酒,弄点腌菜请你们将就吃着,回头帮忙把园里的羊宰两头,家里有贵客,我不留大家吃饭了,每人带几斤羊肉回去自己弄吧。”

那些闲汉欢呼着到一边去了。

李益道:“十一娘,这是做甚么?我们不过住一宿,第二天逛过汉陵就回去了,你何必这么破费呢。”

鲍十一娘道:“那怕坐一会儿,这也是省不得的,因为我在这儿是大户,而且这个集上难得有官儿来一趟,前几天西村的胡老爷亲家上门,不过才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儿,他们家就杀猪宰羊,热开了好一阵子,何况你这新科进士呢?”

李益微笑道:“想不到在乡下一个官儿这么值钱。”

鲍十一娘道:“你拾功名如草芥,当然不稀罕,我们这儿可不同了,有人倾家荡产买个小官干还求不到呢?”

说着已经把他们让到大厅襄。大厅里居然收拾得很洁净,点尘不染,家具都是红木的,而且全是新的。

李益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道:“你家里很殷实呀!”

鲍十一娘道:“东西是我早几年就买了,却一直闲搁着,我那汉子说甚么也舍不得拿出来。等我回家后,才一起搬了出来。”

李益道:“耿老哥是个克俭的人。”

鲍十一娘叹道:“俭省得过了头反倒是浪费,像这些家具,放在那儿生霉还坏得快一点。”

李益点点头道:“这倒也说得是,在我家乡稍微好一点,但有些人还想不透,我家的佃户就是个例子,我父亲过世时,家母有些颜色新鲜的衣料穿不着,送了他们两段,他们舍不得做了穿,又不知道拿出来晒晒,结果都霉坏了。”

鲍十一娘笑道:“他们没见过那些好东西倒也怪不得,我家汉子在长安待过,他在大宅院混过,居然也是那么没见识,才叫气人呢。”

李益笑道:“他倒不是省俭,而是无此必要,你跟孩子不在,他一个人要这些东西干吗?整理收拾还费事,一个人不如就将过了。”

鲍十一娘轻叹道:“话也说得是,我刚到家的时候,这儿简直像猪圈,那儿像个家,我整整忙了十来天,才稍微像个样子,幸亏你们现在才来,要是早几天,我简直不敢请你们进门,尤其是小玉,恐怕连一刻都坐不住。”

霍小玉笑道:“鲍姨,瞧你把我说的,我跑了一趟终南山,可不像从前了,连茅草的破店找都住过了。”

鲍十一娘怔然道:“我的姑奶奶,你上终南山干吗?要说是避暑,你住的别墅就是为避暑盖的,比那儿都凉快。”

霍小玉神色一黯,把郑净持到终南白衣庵去的事情说了。鲍十一娘也连声叹息道:“我这位老姊妹也是的,好好的福不享,跑去受那个罪去。”

李益苦笑道:“她求的是心里的平静。”

鲍十一娘道:“她甚么福都享过了,就是心里没踏实过,那个庙里果真是你们说的情形,倒是很适合她,她六根已经清净,比我有福气得多了,我还在为那个小畜生穷忙着!”

李益道:“令郎回家后怎么样?”

鲍十一娘笑道:“还好,自己也很知道用功,带着书跟他老子下田去了。”

李益道:“他下田去干吗?”

鲍十一娘笑道:“他老子是监督收割,他跟着去记记账,而且这小畜生天生的穷命,他说骑在牛背上,躺在牛背上,躺在树荫下面,看书容易记住一点,我拗不过他,只有叫他去了,不过他还真有用,我帮他理理书时,他能背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