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俊友(第4/6页)

小清脸又红了:“那……我就叫你徐大哥吧。你也就叫我小清好了。”

“好,”徐晖爽快地答应说:“小清。”

后来徐晖才知道,这座宅院叫作恕园,只小清和丫鬟妙音两人居住。有一次他问小清,两个女孩儿家住在这里,可会害怕。一旁的妙音笑着抢过来说,有什么可怕的?整个姑苏城谁敢到这里来撒野?小清眉心微蹙没应声。徐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虽然存疑,但并不以为忤,这毕竟与他无关,与他们淡然的朋友相交也无关。每回坐在藕风亭里,看着微风皱起一池湖水,莲花白净的花瓣随风轻轻颤动,徐晖但觉得人世里毕竟有这般清平静好。

一个细雨连绵的午后,徐晖得空便又拐到这条僻静的巷子里。还没走到恕园门口,大门就“吱扭”一声开了。徐晖笑着想,妙音这鬼丫头,都已经知道自己来了不成?却见门廊下撑起一把油布伞,伞下身影白衣飘飞,清风摇曳。妙音跟着探出头来,行礼道:“凌少爷慢回哟!”

徐晖迟疑地立在当地。凌郁撑伞走到近前,看到徐晖也不禁一怔:“你为何在此?”

“凌少爷,原来你也认识小清?”徐晖但觉得这世界小,不由得笑。

凌郁听他亲切地提起小清这名字,两颊不自觉绷紧了,盯着他半晌不作声,目光渐渐严厉起来:“你怎地这样没规矩,司徒姑娘的闺名岂是你能随口称呼?”

徐晖有点儿发蒙,笑容僵在脸上:“……司徒姑娘?”

凌郁寒着脸说:“司徒姑娘是族主的女儿,司徒家的小姐,身份何等金贵。”

徐晖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他这位文弱清雅的朋友,竟然是江南霸主司徒峙的女儿。他不敢信,自言自语道:“她姓司徒?她是主人的女儿?”

凌郁看出徐晖确不知情,脸色略微缓和,旋即又狐疑地问道:“你,怎会识得小清?”

徐晖心中升起无数疑问,纠缠不清。他含含糊糊答说只是偶然帮过一个小忙而已。

凌郁两道冰冷的目光依然紧紧扣住徐晖:“小清体弱,这里是我义父让她静养的住处,向来不许外人打扰。他若是知道闲杂人等来过,心中定会不快。”说完便拂袖走了。

徐晖本以为和凌郁早已是朋友的交情,未承想突然之间他又划出主仆界限,让人听了心里头发堵。

徐晖在恕园门口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叩响了门环。他随妙音从廊下穿进花园,未见其人,已先闻其茶香。茶香清馨,一如往日,但飘进徐晖心里,寸寸都是忐忑和疑惑。遥望那雪青色绸衣的纤弱背影,他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少女竟然会是司徒峙的女儿。

司徒清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含笑说:“徐大哥,你来了,怎么都没撑伞?”

徐晖看着她那一脸纯真,一脸欢喜,分明是个与血腥、杀戮、权力之争毫无干系的文秀少女呀。司徒清见他愣愣地不讲话,站起身来问:“你怎么了?”

徐晖鼓足勇气张口问:“小清,你……你复姓司徒对不对?”

司徒清盈盈的笑容立时僵住了:“你听谁讲的?”

“适才我在大门口碰到凌少爷了。”

司徒清一听红了两腮,强辩道:“你别管郁哥乱说。”

徐晖径自追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司徒家族的千金小姐?”

司徒清别过身去,半晌才开口:“徐大哥,我并没想故意瞒你。我愿你只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而不因我是司徒家的女儿就疏远了我。”

“可你怎么不在家里住?偏要搬出来,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徐晖迷惑不解。

“我宁肯一个人,也再不想做司徒家的小姐。”

“做司徒家的小姐可有什么不好?”

“是呀,做司徒家的小姐有什么不好?”司徒清凄然一笑:“我父亲是江南最有权势的人,能做他的女儿,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我应该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女孩子。你觉得我是太不知足了,对吧?可我偏就不稀罕这样的好命!我不明白,司徒家已经衣食无忧,甚至可说是富甲一方,为何还不能满足?为何还要用武力,用暴力去征服别人?我痛恨杀戮,司徒家最多的恰恰是杀戮。我希望人人欢喜,家里最少的却正是平安喜乐。”

“再有不是,也总是安身立命的家呀。”

“家?那是个什么家?他们喊我司徒小姐,可我肚子里明白,那其实只是爹爹一个人的家,我们只不过是家里的摆设,并没有血肉,还不及一块地皮来得要紧。”司徒清仍挂着笑,却有悲哀的水雾在眼底慢慢化开。

徐晖勉强说:“你爹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他永远有苦衷,永远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最爱说什么,做大事就不得不放。”

徐晖低头咀嚼这话,心中若有所感,愣了一会儿才接口问:“那他,肯答应你搬出来住?”

“自然不肯。所以我只有逃出来。”

徐晖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这个外表柔弱温顺的少女竟有胆量反抗司徒峙。一边是家族强权,一边却手无寸铁,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她如何反抗得了?果然听她又说:“但是很快就给抓回去了。然后我再逃,他再抓。反反复复,爹爹他也拿我没办法,就让了一步,答允我搬出来住在这里,每个月让郁哥来给我送家用,可就是不许离开姑苏。”

之前徐晖一直觉得司徒清可人怜惜,此时听她讲述往事,陡然间对她升起一股敬意,又不禁有些羞愧。他低声说:“其实我就是在你父亲手下做事。你也觉得我面目可憎了吧?”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眼睛很温暖,没有杀气。”司徒清仰脸望着徐晖,目光如白玉,既天真又坦白。

徐晖愣了,这少女竟然说他这个杀手出身的人眼里没有杀气。他眼眶一热,连忙转头佯装看风景。藕风亭外一池莲花粲然盛放,洁白无瑕。他含混地说:“在这里,谁还能动杀气?”

雨接连下了几日,这一天黄昏总算住了。徐晖办完差事往回走,红日西斜,呼吸间有袅袅炊烟的柔和。快到司徒家族的时候,高天从后面赶上来,拍拍他肩膀说:“走,喝酒去!”不由分说,拽着他往林红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