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引线〔二〕(第2/2页)

两姝轻轻相拥,暗香温旎,耳鬓交磨,虽是悲情,但也无限美好。

不过,骆铃绕过郑翠娥肩头的右手小袖里,正缓缓滑出一柄小巧短剑。

畏惧的恰恰是要成为的。

剑早已出鞘,少女的目光却稍稍有些迟疑,浮于心中的真相似乎又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便在此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腹下传来,瞬间她握剑的手就把持不住,疼痛像是一个无止尽的魔窟抽吸了所有气力,骆铃整个人虚软的靠在郑翠娥身上。

郑翠娥摩挲着骆铃的发丝,附唇耳旁,轻轻叹息道:“唉,你太聪明了,姐姐本不愿做到这一步的。虽然这样做最好,可毕竟姐姐还是爱惜你的。呵,小败是错,大败反而有翻身余地呢。这些话也就说给你听听吧。”

言毕,郑翠娥松开了取自蚂蚁的锐匕,放置好目光涣散的少女,便要站起,可是她侧耳听音,已然温柔的面色骤然趋冷,沉声低喝道:“哪来的鼠辈?”

无人应答,适才骚动的芦苇丛瞬间无声无息。

郑翠娥拔剑出鞘,深长吐纳,下一刻人剑合一,剑吟异啸,竟是娇小人儿附剑飞纵,直刺河岸芦苇丛。

四大世家家风不同,武学风格也是各走一端。其中郑世家的门第观念极强,非常讲究出身。中原门派除了其他三大世家,少有门第能入得了郑世家的眼界,要列举其交际的圈子,恐怕都用不了一页纸单,通婚方面,郑世家亦是绝对不与这纸单之外的族派联姻,从未听说郑世家哪个子弟嫁娶了草莽儿女。

郑世家的武学提纲挈领两个字,性灵。

郑世家认为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精神、性格、情感、知性等天赋已由天定。这些东西或许通过后天的修炼可能有所扭曲,但是其根性无法改变。性灵决定了一个人能达到的高度。郑家子弟从小就会由族中长老为其鉴定天分,涵护性灵。确定有特长灵性的,才会被重点培养。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另有规律,郑世家历代女性天才的出现率远超男性。现今郑世家的实际掌权人,号称观想自在神君的郑老太便是女性,而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五人里面,女性更是占了四席。

前五的位次才拥有竞争未来家主的资格,郑翠娥赫然在列。纯论武力高低,世家中或许还有胜过郑翠娥的年轻人,但是郑翠娥的性灵鉴定却是仅次于剑仙子郑潭心,被公认为年轻一辈中第二人。剑妃子的绰号便是出自郑老太之口。

剑妃子,指的即是郑翠娥的御剑之能。

通常御剑,人为主。剑器做为人的意向所指,为辅。说到底,手中三尺物无非是人体的延伸而已,虽然人剑合一,但剑器在根本上仍是一件死物。而郑翠娥的御剑不同凡响,她乃是激发剑器灵性,依靠剑器与人共鸣的那一点不可言说之意,攀至先天无我的神奇境界,人为妃臣,剑为君王,其中玄妙通灵之处,匪夷所思。

这才是剑妃子的妃子剑。

那暗藏之人伏在茫茫芦苇之中没了声息,郑翠娥也难以判定其真实位置。不过此剑一出,潜藏之人将再无法遁形。她适才所行之事隐秘之极,断然不可能让任何人泄露出去。

然则这一剑飞祭,却古怪得很。

被发现之敌潜藏于右侧方位的芦苇丛中,长剑第一时间的确指向了那个方向,长剑剑尖飞刺暗夜芦苇,瞬间连续震颤偏闪,这还在郑翠娥掌握之中,不过初次示敌之后,飞剑起码又指出数个不同的方向。

第一个方向指向地面!

第二个方向指向河溪!

第三个方向,长剑几乎折弯断碎般的逆指后方!

在这之后,如果说还有第四个的方向的话,剑尖竟是划了一个虚无的圆!

加上第一个方位,分出五方的剑器毕竟不是软剑的材质,终于承受不住刹那间的压力,啪的一声,剑器前段小半截迸然碎溅。

剑损人伤,郑翠娥翻落滚地,猛的喷出一口飞血,大恐惧扑上心头。

是否有人泄密已经不是第一等要务,问题是此间究竟怎么个情况!?

这个时候却是根本来不及细想了,计议快如电击火燃,郑翠娥娇咤道:“狗贼,什么手段!休逃!”娇躯再次弹起,手提残剑,风般冲进了芦苇丛中。

深藏芦苇丛内之人,再也无法隐匿,转身飞奔!

芦苇植根之地湿滑泥泞,那人荡起双锏,扫劈开路速度倒是不慢,看样子硬是要往河水里夺条生路。

郑翠娥唇边鲜血淌溢不止,妃子剑的反噬几乎触动了业道根基,成了今夜最重的伤势。本来她精善轻功,但是经脉间真气运行不畅,导致仅能发挥平日的六七成实力,短时间竟是无法追及。

脚步淌水,夺路奔逃之人向前方投出手锏,问路的兵器打折一路芦苇,咚的一声沉入了夕照溪。那人推测了一下距离,心头有数,纵身便跃。

忽然间,另有一道人影自其侧方急速接近,伴随着刀声呼啸。

鲜血喷洒的声音霎时间盖过了刀声。

卓立尸首分家,郑翠娥则顿住身形,面上没有一分喜色,她手护心头,冷眼看着出刀的楚项舞。

“你是想杀掉他吧?喏,我替你杀了,所以你就不用分心了。”楚项舞微笑道:“接下来,让我们继续岗上未完的一战吧。”

郑翠娥盯着楚项舞,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她于芦苇丛中仰头看天,天色依旧黑漆,郑翠娥有些木然道:“现在的我,没有赢你的机会。”

楚项舞皱眉道:“你跟谁交过手了?蚂蚁么?”

郑翠娥淡淡道:“没有那么多事情,若想杀我,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楚项舞手中长刀起舞,四周芦苇片片倒伏,他自问自答道:“中原名门?哈,对,这就是中原名门了,得势猖狂,失势乞怜,你以为我下不了手?”

郑翠娥低头轻咳,浑身上下皆是破绽,她颓唐的神色忽然整肃,咬牙道:“楚项舞,还不够吗?你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对我意味着什么。家中让我主持此间事宜,我却赔尽筹码,灰头土脸,死的虽然是田中道和杨仪,但和我死又有什么区别?”

楚项舞从对手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战意,不由得皱眉道:“女人,你既然不要颜面,那就留下兵刃。”

江湖有句俗语,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交出常年随身的兵刃,这是莫大的耻辱。然而郑翠娥几乎不假思索弯下腰身,轻轻将短剑插在水湾中,低首道:“谢楚兄不杀之恩。此剑名为白犀,他日若再有机缘,无论何种情形,我必来取。”

这番彻底交代的话语真出乎了楚项舞的意料,一个毫无战意的女人再也放不进眼里,他收刀入鞘,看着步步退却的郑翠娥,冷笑道:“郑世家?算是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