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怒放与凋谢〔十〕(第3/3页)

嫡庶之争,古来难免。

岑文海对这个私生子弟弟是轻蔑其出身,嫉妒其才能,总觉受到威胁,他借机定要李纯一死在暮望,即算坏了青州之事也在所不惜,岑玉柴要的是天下,而他岑文海只要凉州一隅就足够了。

这些秘事,容曼芙知晓一二,为了取得这女子的信任,星罗棋布也不得不给予一些信息,他更知道以这个女子的聪慧,有了一二便能猜得到八九,只有连容曼芙也杀了,青州之事才算干净利落。西北王与相府一方有着共同的利益,但也非就是一条船上的渡客,当今天下,应各行其道,今夜这么乱,正是做事的好机会,随便栽赃给哪个势力都说得通。

譬如说:那两个杀手。

星罗棋布嗜杀成性,念想间心意已决,就准备给地上的两人各补上一击,不留下一个活口。

那两个人卧在荒草中,寂寂长眠。时节近夏。青州的天候还没有完全转暖,荒草中的小野花大多还打着蓓蕾,但是总有些提早盛开的,这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开得娇羞了些,姿态说不上端庄也不够上狂野。

这里却还有着例外。

早开的花中有一朵最美。

它开在风中,无根无叶,肃穆而飞,小花冉冉浮空犹如魂魄,自由自在的四片花瓣并不完整,但简洁之美压过了残缺的遗憾,它寂静的从唐表衣袖起航,径向场中唯一行动的星罗棋布翱翔而去。

风在吹,草在动,月倾斜,星在天。

如果说动起来的事物像是吸引它的磁铁,那么为何它却只向人去?莫非因为一切变化皆是因心动?

星罗棋布的表情冻结在惊悚的一刻,当他感应到那“花”时,场面已然不可控!也不见膝盖弯曲,星罗棋布就如惊风般狂掠退走。他电般倒掠,那花却似来自幽冥一般,以更加不可思议的速度追上了星罗棋布。

小花燃烧一般的追击,狂欢一样的怒放。

这怒放如最残暴的黎明挟着千万缕曙光杀进黑暗,开到哪里就摧毁切割到哪里,无止尽的追袭引动它的身影。星罗棋布整个人蜷缩在棋盘之后,发出破了音的惨嘶,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于院墙生生地撞出一个大洞,逃了出去。那一声惨嘶拉长拉远,藏着万分的恐惧与怨念,如同来自幽深炼狱。

院内人静,漫漫荒草倒伏了许多,尤其是破洞院墙前的区域,那里像被巨大蝗虫群啃食过一般,泥土倒翻,寸草未留。院中依旧有大片草植在风中摇曳,仿佛并不在乎谁在这里撒过野,荒草间光芒闪烁,金枝银叶几乎遍插院心。

跪立的金寒窗伸手极力探向唐表的方向,终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的下肢淤麻无力,就靠着两手趴泥抓草的爬行。荒草涩涩的拽在手中,像是扭成一团写满恨意的乱麻,好比一把扎进心头的芒刺,金寒窗眼中的天是红色的,仿佛天际的星星一齐滴着鲜血。唐表的侧面已在近前,泪水从金寒窗易容的老眼中沥沥淌下,那触手可及的血色俊颜面朝着暮望的南方,没有了神采,但双目透过荒草野花,穿越重楼层阁,似乎无法忘却这有情世间。

小院的柴屋中无声无息出现了两个男子,两人从地道钻出,显得有些狼狈,其中的魁梧汉子望见了金寒窗,就要上前,旁边持着短剑的男子却探手挡了他一下,环扫四周环境,隐含伤悲道:“高兄,让他放肆的哭一场吧。”

暮望城外不远有着一片杨树林,林内停着不少马匹车辆,停留在林内过夜的都是些商旅,暮望封城事出突然,这些商旅本是赶着日落时分抵达,他们平常与门官交好,晚个几刻也能进城,不想今遭却被声词严厉的堵在门外。

夜已深了,林内还留着几点残余灯火。有些人还未安睡,正于树林旁边商议着什么,短短几言,卖方就痛快的递上银子,高兴的牵出一辆破旧马车,购得马车的两个少年人扶着一个受伤女子上了车,然后一言不发的扬鞭而去。

马车慢悠悠的起了速度,车头少年仔细的控制着缰绳,生怕颠簸了车内的女子。车厢的后帘被女子卷起,女子伤势沉疴,做完这件事就斜靠着垫子,匀长的喘息。她痴痴望着北方,不一会儿,那片树林远了,灯火远了,暮望也远了,不知怎地,伊像是伤体难敌夜凉风重,杏目轻阖,落下了几滴泪珠,泪珠晶莹剔透,如那官道衰兰上凝结的夜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