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嫣落(第2/3页)

他面上忽现激怒:“我只不懂,华溶明明被斩了,他是华老太太最溺爱的孙子,也是苍九爷最喜欢的一个华家子弟,鹰谭那面该算已与裴府结下了大仇。他们这时不与我们联手也还罢了,怎么他们倒要赶咱们走?华苍二姓,原来是这样软骨头的。”

牟奔腾却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我们算漏了一件事。”

他随从一愣。

只听牟奔腾道:“你以为华溶真的死了?——我们虽料到了裴琚可能就是当年名噪江湖的富贵闲人,也是《钟灵赋》中人物,料到了周翼轸与木衡庐可能铩羽而归,但我们,却还是没注意到裴琚练的到底是哪门功夫。”

他猛地一睁眼:“你注意没注意到裴琚的脸?他的脸跟平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他的随从愕然道:“不同?没觉得什么不同。只觉得,那不太像一个人的脸,而像是戴了一张什么面具。”

牟奔腾嘿嘿笑道:“这就是了。看来他的功力已经很深了,所以我都没有注意到。不过,又有谁会想到,那简简单单的‘厚黑经’久绝于世后,居然会有人练到如此地步?你知道那厚黑经的心诀是什么吗?”

他随从疑问地摇摇头。

牟奔腾冷冷道:“画虎画皮难画骨——裴琚那面具一样的脸分明就是修习这‘画皮’大法修到极致处的一种体现,可惜我们都疏忽了。那画皮大法,据说不只可以把自己的脸修成面具,也可以把别人的脸当面具一样拿捏的。”

“我本以为华溶的案子拖了这么久,是他迟疑不决,不知怎么办才好。哪想到他是在拖延时间。你去查查南昌城最近有没有失踪的少年子弟,跟华溶身量相仿的?不过裴琚做事周密,多半查不出的。我猜那刑场上死的人绝不会是真的华溶。真的华溶估计在裴琚手下早已易容之后交回给华家老太了。那画皮术,虽仅为传说,但看来在裴琚的施为下,可当真有用了的。”

他的随从惊得呆了,口里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今日满街里都在盛传,裴琚要把他的妹子嫁给华家长孙华池。我先还不信,华溶刚死,华家老太怎么会结这样一门亲事?后来华苍来了,赶我们走,我还以为这是裴琚和华家的一个交换,华家没了骨头才肯的。没想到,事情却是这样的。”

牟奔腾“噢”了一声:“看来,裴琚在他妹妹口中也还没能逼出《肝胆录》的秘密呢。这该是他对他妹子的一个惩罚吧,不过不急,近日京中有什么消息?”

随从禀道:“杜护法那儿传来消息,说水部郎中丁夕林近日好像不在京中。”

牟奔腾沉吟地点了下头。

他的属下终于焦急地忍不住问道:“先生,难道我们这次真的就这么走了?”

——东密等待着局变江西已足足等了七年。如果这次无功而返,那不只是大事未成,也关系到万车乘一派人马的面子,瘟家班一班法相手底下的人更不知会如何嘲笑。何况宁王正在急等着去除钳制,举事江苏。

牟奔腾却微微笑道:“只怕还得等等。”

他随从疑问道:“咱们还有机会?”

牟奔腾微笑道:“裴琚近来太顺心了,但世事,岂能尽如一人之意?月满必亏,他身边,还有我当年安排的一着闲棋。青衣庵,青衣庵的苦念师太,这些年的功课做得不可谓不够吧?既然裴琚现下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要驱入鹰谭了,也许我们那着闲棋当年发的誓就会应验的。”

他随从已经诧然失语。

只听牟奔腾笑道:“记住,逼得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瓦片还有翻身时,这世上,一切消长都是随时在变化的。”

苍华在雕花窗下用残存的一手抚着自己那半截断臂。

他也当真硬扎,不到半个月,就已能行动自如。他的身量原矮,比那窗台也不过才高出一肩一头。如果回头,刚好看得到窗上那薄薄的纱也遮不住的满屋春色。

梨花小院上面的天空,月色正明。苍华低头看着身前那花木扶疏的影子。那花影扶疏中,是他现下已缺失一臂的倒影。

他大嘴一咧,自嘲地笑了下:本来就矮,而且够丑,长相粗些也还罢了,现在又添上这残……

他微微摇了摇头,促狭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这影子,自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丑,更何况嫣落了。

自嘲在心中像一把尖利的刀,他想起刚才嫣落在窗内看到他现在样子时的表情,这还是他伤残后头一次见到嫣落。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可心里更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意。

屋内呻吟的声音压抑不住地传了出来,苍华只觉得身上的血又是一热,然后在心中痛骂着自己:凭你也配!那样的人,那样的天仙化人,也只有裴督爷才消受得起,你小子也癞蛤蟆想天鹅肉吃?

好在,裴督爷一定还不知道自己对待那个嫣落的感觉。否则,他不用发怒,不用呵斥,只一个嘲笑就可以让自己自愧死吧?他的心中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每次来这窗下值守,他就总有这种想哭的冲动。他愿意完成裴琚交给他的每一个任务,可只有每次这样的时刻,却让他总感到一种分外刺心的折磨。那像是裴琚正拿着他自己所有的尊严,一下一下地锉他心头那其实还显娇嫩的肉。

可那折磨折磨得久了以后,他反倒近似执念地喜欢上这种折磨了——裴督爷,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他这么想,就像嫣落是他心底最完美的女人一样。他们在一起,无论如何,也都是天造地设的。

只是……只是每次看到嫣落的神情,为什么总像有一种清浅浅的幽怨?她自己对这种关系并不如意吗?但她是不出声的,像暴雨打着的梨花那苍白的瓣儿,响的只是寸,而花,只是苍白得让人看不透地不出声而已。

屋内的呻吟持续地传来——裴督爷真是生非凡人,每次做这些事,不折腾上两个更次不会罢手。苍华只觉得自己身上哪里都是硬硬的。他的脑中忽然一轰,但他马上掐了自己一把,尽力清醒着自己的意识。他不能……可慢慢地,出于习惯,出于……爱,最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兴奋代入这样的情景里。

嫣落的手在裴督爷的身上轻轻地按过……每次事前,裴督爷是总要嫣落来按摩自己的……嫣落那柔弱的手不会很有力,但她有一手从什么庵里学来的极好的推拿功夫……

苍华的眼一闭,想起那样的手,那样温软的移动,那样的……然后,却只有一个感觉:想哭。

屋内的裴琚争杀正烈。嫣落的身子,裸在床上,像一匹黄缎上一束细白的绸,轻如无物,可每一丝力的附加都会在上面揉出最细微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