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先前遗漏事

查徐方旭的身子,却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药力一旦入体,就如孙向景的顽疾一般,纠缠血脉脏腑,寻常不能发现,只会觉得用药之人身子越来越差,精神越来越不稳定,却是难以寻找根源。

要是长生老人在场,以他的高深医术,未尝不能发现徐方旭身上的不对。只可惜长生老人已经远走,在场众人之中,无人医术能药石之类,一旦入口,便会逐渐侵入五脏六腑,深入肌理血肉,融入一点一滴。寻常的药物,每每是讲究一个君臣佐使,相互制衡,在平衡之中除去病痛,又不至于对身子造成太大的影响。弥勒教这药可就不管这些,一味地只是增强其致幻作用,又是麻痹心神。服药时间一久,肉身就会被药力所侵蚀,连带着精神心智,都是在大完满之后的大破灭之中受到震撼,逐渐就会失守,缓缓沦入对现实的不满之中,心智开始变得扭曲极端,残缺不全。

从第一枚药丸进嘴,这药就再也停不下来。一段时间不服药,便会导致服药之人心烦意乱,行为异常,又是神志癫狂,肉身百般痛苦加身,宛如刀割火烧,又似冰冻虫噬,四肢百骸无一不觉痛苦,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都张着嘴呼喊药丸。

弥勒教用着药丸,在第一次服药之时便种下摄心术意识,随后每一次服药,在无尽欢喜之中,都会伴随着弥勒教种下的摄心术意识。多次之后,无论是心智还是肉身,都对着药丸带来的欢喜不再满足,只是单纯为了解除药瘾发作之时的痛苦,不得不时常服用,沦为弥勒教的走狗,届时在摄心术和药瘾的双重控制之下,莫说是一般凡人,就是武道地仙,也是难逃一个被掌控的结局。

也是孙向景一开始就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害人的东西,又是不察,只靠着自己施展摄心术的经验和杏妹传授的蛊术一类,检出得徐方旭之右,却是万难发现他服药这件事情。加上徐方旭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人,又是最为细腻不过,这些寻常时候的优点,此刻却是成了害他性命的催命之处,叫得众人都无从发现他的秘密,藏药的手段又是十分高明,几乎要与孙向景一般,自然也是无人能够察觉。

一时药丸进嘴,便是入口即化,又是给徐方旭带来了莫大的欢喜与快乐。饶是感觉不如第一次服药之时,这等幻境中的虚无欢喜,却也是人世间所求不得的。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凡人肉身所能承受的一切,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总有一个自然的极限。这药丸却是生生打破了这极限,能给人带来莫大的快乐,药效过去之后又是施加以莫大的痛苦,这才叫徐方旭这等人物也是难舍难离,又是无法自救。

药效逐渐过去,徐方旭的神情也渐渐陷入呆滞之中,却是人间极乐之后,那段最痛苦,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往经历又是浮上了他的心头。

那一日,少室山之上,徐方旭被一剑穿胸,最后挣扎着看见孙向景和冲玄子逃走,意识顿时放松,再也无从坚持。黑暗笼罩之前,徐方旭真切看到凑过脸来的那位“弥勒佛祖”,正是自己早已身死亡故的四师兄,周其诚。

再醒来时,徐方旭已然身处不知某处的一间卧室之中。他心脉受损,又是失血过多,要不是周其诚最后关头,施展地仙威能,重手封住了他的穴道,只怕他万万撑不到这里,半路便身死道消了。也因此,徐方旭虽然勉强恢复神志,睁开眼睛,却是还来不及回想之前之事,便被无尽疲惫重新拉回了混沌黑暗之中,又是昏睡过去。

就这样整整过了三天,期间徐方旭几次醒来片刻,只见周围无数人围着自己团团乱转,有人给他清洗伤口,有人给他敷上药粉,有人给他喂些稀粥流食,也有人不住呼唤他的名字。此刻的徐方旭,意识只在半梦半醒之间,又是无从做出反映,只觉一切都是模糊,又是似梦似真,却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在这段过程之中,徐方旭曾经感觉到有一至亲之人,为自己关注同门一脉的内家真气,维持肉身运转不死,撑过难关。这人不是长生老人,不是清平夫人,甚至不是这些年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人,而是一个最熟悉,也最陌生,最期待,也最不想看见的人。模糊之中,徐方旭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想不起来他的面孔,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是意志强撑,不住含糊喊着“四师兄”。

第四日正午,徐方旭才勉强脱离了危险,堪堪缓醒过来,又是周身疼痛无比,胸口更是火烧一般,却是没有丝毫力气,仅仅睁开眼睛便已经耗尽了全身的能耐。

周围还是先前那些人招呼着,徐方旭竭力转动眼珠,却是不见那个令自己无比挂念,无比疑惑,无比忧心的四师兄。此刻的他,只不过是一块能思考的活肉,一切行为举动,俱是不能随心,饶是强自运功,却是只觉得血脉之中火烧火燎,又是难以运行丝毫真气。半天之后,徐方旭只得放弃,静静躺在床上,不再试图动作,只待一切随缘,该来的总是会来。

可是随后的几日,徐方旭却一直没有等来那个他潜意识中等待的人物。相反的,随着他身体情况逐渐稳定,甚至连身边照顾他的人也在逐渐减少。原本他就是练武之人,虽是内劲一时还不能流畅运转,身子却也是比之寻常人要强健许多,虽然那一剑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但是在弥勒教人这段时间的照顾之下,伤口已经开始缓缓愈合,除了十分痛苦之外,倒也不再危及生命。

徐方旭就这样在弥勒教总坛之地躺了整整十余日,知道胸口的伤势勉强合拢结痂,心脉附近的一应血管也还是愈合,他才勉强有了一些行动的能力,又是能够在房间之中活动些许。只是弥勒教对他的看守是十分严密,除了最开始“弥勒佛祖”用重手巧劲封住的穴道一直不曾解开之外,每日的饮食饭菜之中也是有着微量的药物,压制着他的内功运行。也是弥勒教真把握着一些神奇的手段,竟是能叫人被封住穴道这么长时间,依旧不会因气血阻塞而出现问题。

身上的情况不再要紧,心里担心的事情便开始纠缠徐方旭。他当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冲玄子带着孙向景逃走,因着自己拖住了弥勒教的高手,两人应该是能够逃出生天的。只是当时孙向景已然旧疾复发,情势又是危急,又是看见了自己被一件穿胸,只怕他会胡思乱想,却是不利于病情恢复。徐方旭原本已经压制下去的知见障这下又是卷土重来,引导着他的心神不住越想越远。从孙向景的疾病想到了近十年前的那场事情,又是想起了少室山之上陨落的诸位武林同道,随后更是越想越远,一时推想起中原武林今后的发展情况,又是各种杞人忧天,一时怕孙向景身死,一时又是怕武林动荡之后牵连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