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情深何惧肠百结(第3/4页)

直到此刻郑东霆才终于明白过来,惊怒交集之余不禁要破口大骂,但是他还来不及发出半个音,左右鬼奴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四五双大手狠狠捏住他的脸颊,鼻子,颌下,强迫他张开了大嘴。炼魂使若无其事地一弹手掌,在他掌心中张牙舞爪的西域蜈蚣王小桃“嗤”地一声,化为一道五色斑斓的电光,沿着郑东霆的舌头,飞快地爬入了他的胸腹之中。一阵冰寒彻骨的酥麻感顿时在他体内蔓延开来,郑东霆仿佛能够感到那西域蜈蚣王身上的寒毛在轻轻刮蹭着自己的胃壁和肠壁,而它那恐怖的獠牙正在轻轻滑过腹内的嫩肉,寻找着合适的地方下嘴。

“小伙子,最后的机会,招了吧。”炼魂使将手中的白骨短笛凑到唇边,微微一笑。

“呸!老王八蛋,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你郑爷爷皱一皱眉头……”郑东霆咬紧牙关,破口大骂,还没等他发完狠话,那炼魂使已经将嘴贴到短笛上,悠然自得地吹奏了起来。

一股槌心刺骨的剧痛顿时从腹内传来,疼得郑东霆只想要咬舌自尽。冷汗随着阵阵剧痛呼呼冒了出来,浸遍了他的全身上下。他狠狠皱起了眉头,整张脸缩成了一团,就算是这样,这钻心的疼痛仍然无法减弱分毫。

汗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在他眼前,弓天影的脸庞渐渐扭曲变形,只剩下他那阴惨惨的眼睛仍然看得清楚,那眼瞳中光芒四射,既有兴奋,也有恐惧,显然郑东霆身受的酷刑令他大感解气,而这酷刑的残忍也令他感同身受,不禁胆寒。而一旁捧笛而奏的炼魂使则形象更加模糊了起来,仿佛藏入了一片青黑色的雾霭之中,只有亮闪闪的白骨短笛光芒四射,格外触目惊心。

体内那肝肠寸断的痛楚令他的神思一阵混乱。恍恍惚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十一年前的并州。白云黄沙,碧空如洗。广漠的天地间只有他自己,还有他脖上的红巾,胯下的白马,手中的酒葫芦,腰中的长剑。猎猎的长风吹拂着自己敞开的胸膛,黄土地上的细沙刮打着面庞,烧心灼肺的烈酒在胸中滚滚燃烧,他感到浑身是劲,仿佛是一位游猎四方的祝融神,披着滔天的火焰纵横驰骋。

就在此时,在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血雨腥风的人间地狱。此刻的他,浑身的豪气仿佛要将胸膛炸掉,也许,一个人间地狱正是他在寻求的东西。他感到自己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胯下的战马仰天嘶啸,满空静止不动的白云从此刻开始疯狂流转。

冰凉彻骨的感觉突然间从脸上传来,一盆凉水兜头浇在了他的身上。他感到一只手无情地抓住自己的发髻,将他的头强行拎了起来。

“他醒了,炼魂使大人,你可以继续了。”那是弓天影冷冷的声音。郑东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因为连绵不绝的剧痛而昏迷了过去。

他缓缓睁开眼睛,木然扫视了一下周围。在远处,连青颜和洛秋彤紧紧贴在地牢的护栏上,急切地朝他望来,连青颜的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在附近牢房中的魔头们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仿佛对他不同凡俗的硬朗暗暗敬佩,又仿佛对这柔肠百节的酷刑胆战心惊。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艰难地转过头去,将自己的脸转向连青颜,奋力扭动着松弛的脸颊肌肉,挤出了一个比鬼还难看的傻笑。

“东霆……”连青颜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两行热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旁的洛秋彤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转头望向郑东霆,双眼满是感动。

悠扬的短笛声再次在地牢中响起。那是孤独的牧童经常吹奏的旋律,绵长而明快,清朗而感伤,有一种无忧无虑却又百无聊赖的慵懒。如果不是因为这可怕的酷刑,这优美动人的短笛声甚至有一种陶冶人心的魔力。

郑东霆紧紧抿住嘴唇,傲然直起身子,将头高高抬了起来。体内传来的阵阵剧痛令他的精神再次恍惚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感觉这种疼痛再也没有透彻心扉的冲击力。那悠扬的笛声让他的思绪再次沉浸在十一年前那段本该刻骨铭心的回忆之中。

他看到自己大大地张着自己的臂膀,仰头望着高淼无垠的碧空,朗声呼吼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接着他感到自己的手拔出了腰畔的长剑,朝着面前一指,“你太行山贼却在这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不怕被天收吗?”

与其说他是在和太行山的群盗说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自得其乐的表演。他那一腔过剩的英雄情怀,需要靠这样的豪言壮语尽情宣泄。

“小爷我今日路见不平,要管一管这一档闲事!”郑东霆感到自己说到这里,忽然不受控制地傻笑了起来,“路……路见不平,管闲事,嘿嘿,哈哈哈哈!”唉,那一天,自己实在喝了太多的酒,难怪这一段记忆会在他的脑海之中掩藏得如此之深,如此的缥缈不可捉摸。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笑声从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他循声望去,却被一道明媚如溪的目光闪了眼睛。那熟悉而绝美的光华他本该在这一生的日日夜夜时时想起,但是十一年来它只能在自己浑浊的大脑中时隐时现。

他感到自己飞快收回了目光,拼命绷起脸孔,作出一幅少年侠客的威风模样,转头望向面前的太行山贼。但是他手里的长剑却泄了他的底。他的手腕矫捷地翻动着,长剑划出一道道艳丽的光环,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他所使的招式却是最华而不实的虚招,仿佛是在向一位不知名的看客炫耀。

“小贼,我们在这儿呢!”太行山贼似乎也受不了他的自命不凡,放弃了追杀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朝着他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他感到刀光剑影缠绕在他的周身,他却只是慵懒地驰骋着白马,在敌群之中穿插来去,嘴里吟咏着一首熟悉的歌谣,长剑在太行群贼的脖颈处流连忘返。

碧血,黄沙,酒歌,敌寇,这本是一段多么隽永难忘的记忆,但是,一切就在刹那间化为无边无际的混沌,在他眼前渐渐淡化,渐渐消失,只有那一双明媚如溪的美眸,还有那一首慷慨激昂的酒歌,仍然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这段牵扯着他和心上人的记忆,仿佛是他们缘分相连的纽带,但是却如此轻易就断裂损毁,消散在人生无穷无尽的滚滚红尘之中,只留下肝肠寸断的悔恨。

“十年磨得斩敌剑,今日把试在君前,左旋溶得龙泉影,右盘凝成碧海清!”

郑东霆忽然开始曼声吟唱起当日杀敌破阵的酒歌,一边低声唱着,一边奋力转过头,朝着连青颜脖前那条红巾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沧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