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年到底有多久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浑身天青色锦衣,头戴黑金相间的玲珑平巾帻,颈系青红巾,腰佩紫金博带,脚踏黑线薄丝履的倜傥少年手捧白玉圆盘,快步从落英林中走来。在圆盘之上,纹丝不动立着两盏金樽,一壶美酒。

看到这个潇洒倜傥的少年,唐斗神色一阵迷茫,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初闯江湖之时的风流模样。但是他再凝目细看,却发现端着玉盘金樽前来献酒的少年竟然是自己蜀中最好的兄弟——唐钉。

“唐钉?!”唐斗一时之间只感到口干舌燥,一头混沌。

“大少……”看到唐斗,唐钉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沉之色,哑声道。

“大少,你刚才不是没有看到你这个好兄弟吗?现在他就在眼前。”唐万壑阴笑着悠然道。

望着眼前这个一身盛装,神采飞扬的昔日老友,唐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前紧走三步,来到唐钉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问道:“阿钉,到底怎么回事?”

唐钉抬手挡开唐斗的手,身子连退三步,沉声道:“大少,我唐钉早在一年前已经投入万壑公麾下效力。”

“什么?”唐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你叛出唐门?你?唐钉?”

“怎么,大少?很难相信吗?”唐万壑冷笑着问道。

“你骗我,阿钉,你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与这老贼虚与委蛇,伺机而动,是也不是?”唐斗厉声问道。

“哈哈,大少啊大少。”看到唐斗的样子,唐万壑仰天大笑,“毕竟是年轻啊。你有没有想过,当日醉香楼夜宴我的两个族弟摆出那么明显的圈套,你却偏偏要一头撞进去?难道这么笨拙的伎俩,你都看不透吗?”

“哼,我当然早就看清,只是……”唐斗看了面露冷笑的唐钉一眼,忽然恍然大悟,“阿钉,我是为了去救阿钉才会一头钻入那天罗地网之中。”

“不错,阿钉早就算出大少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兄弟有难,他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了不起啊,大少。能够得到阿钉如此高评价的江湖人,你是惟一的一个。”唐万壑沉声道。

“但,但是……醉香楼上,唐门二老与我放对,若不是唐钉,我岂能如此轻易获胜?”唐斗此刻的心中已经渐渐认识到了唐钉的背叛,对他的称呼也从阿钉改成了唐钉。

“唐万山,唐万荣这两个匹夫和老夫的年纪相差不远。老夫做了唐门门主,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心热,恐怕等不及我一命归天就会在背后捅我一刀,趁机上位。我早就吩咐阿钉找一个机会借大少之手将他们二人除掉。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大少出手如此张扬漂亮,白旗一杆镇蜀中,无声而下醉香楼,这件事若是写在江湖史书中,也是一段佳话。”唐万壑摇头赞道。

“大少智慧绝伦,武功超凡,即使没有我的助阵,杀死唐门二老亦非难事,我出手相助,不但可以赢得大少信任,又为门主除掉心病,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唐钉青铜色的脸膛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阿钉,这老儿既然杀得了他的两个族弟,难道不会杀了你吗?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唐斗双手一摊,急切地问道。

“唉,大少,刚才你也说过,我耳顺之年做了唐门门主,所谓光阴不再,时日无多。阿钉耐心得很,他能够在蜀中隐忍十年,自然不在乎在我麾下再多呆几年。他日我年老体衰,自然会将唐门门主的大位传给我视如左膀右臂的副将。”唐万壑说到这里,和蔼地拍了拍唐钉的肩膀,“大少你嘛,哼哼,青春正盛,来日悠悠,恐怕你年老体衰之时,阿钉已经不在世上。你让他何时才有机会出头上位?呵呵,这也许就是年长的优势。”

“这就是原因?唐钉?你想要做唐门门主?”唐斗不敢相信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唐钉厉声道,“我暗器功夫没有你好吗?我使毒手段没有你强吗?我为唐门流的血比你少吗?我救下的兄弟没你多吗?你能做大少,我也能!你能够啸傲江湖,我也能!如今的江湖子弟,只知道你唐斗的名字,我唐钉的名字却无人问津,你说我比你差在哪儿?差在没你风流不羁吗?差在没你懂得吹嘘吗?大少!你威震江湖之际,何时想起过我?”

“阿钉……”听到唐钉愤怒的发泄,唐斗心中一阵惭愧,在中原逍遥快活的这些日子里,他的确一度忘记了唐钉的存在,直到蜀中告急的文书来到眼前,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在中原江湖飘泊了十年。

“但是,为了一己的荣耀,你竟然拱手让出唐门剑南十六堂,这其中枉死了多少唐门的好兄弟,你可知道?”唐斗厉声问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当初决定背叛你的时候,早就预料到了尸山血海。如果不是大少你英雄了得,杀光了所有的尸王龙和狂魔人,这里的兄弟说不得也是要杀的。”唐钉狞声道。

“你……”唐斗双目失神地望着一脸铁青的唐钉,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么说来,当初在醉香楼上也是你下的手脚?”

“不错,大少出外斗阵,我趁机聚集所有兄弟,开了酒窖中所有的烧春酒,邀众兄弟痛饮之后,大开四门,和大少一起并肩作战。众兄弟都以为是最后一顿酒宴,各个埋头痛饮,尽中酒里埋下的六香软骨散,不费吹灰之力就一网成擒。”唐钉沉声道。

“也许……”唐斗感伤地看了唐钉一眼,“也许我该谢谢你替我救了他们一命,如果他们忍不住冲出去动手,在那上千的尸王龙,上百的魔人夹击之下,他们又有几个能够活命。”

“大少……”唐钉紧紧咬住嘴唇,深深看了唐斗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拼命掩饰住眼中的一线愧色。

“大少,你们兄弟也叙过旧了,你心中未解的疑团也解开了,现在应该是你孤身上路的时候了。”唐万壑紧紧盯着唐钉和唐斗脸上的表情,眼神闪烁地缓缓开口道。

唐斗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唐钉单手托住白玉圆盘,右手拎起酒壶,在两盏金樽中各自倒入一杯呈现琥珀色的美酒。

唐万壑抬起手,当着唐斗的面,伸指在他面前的金樽上轻轻一弹,一线绿雾从指间激射而出,瞬间溶入琥珀色的酒光之中。

“大少,请赐教。”施完毒,唐万壑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抬手朝面前的酒樽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唐斗狠狠地盯视了他片刻,终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黑布袋子,在袋子外侧用金线绣着硕大的两个隶书汉字“砒霜”。他伸手从袋子中抓出一把粉,用力撒在唐万壑的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