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年情愫两彷徨

鱼韶静静站在天字一号房的窗前,望着远处隐没在夜幕之中的断头崖。十余年的江湖闯荡,令她到过很多地方,最远处,她到过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到太阳的北方。站在空无一人的荒漠雪原,她以为自己的头脑可以像眼前的景色一样,陷入一片死寂。然而,梧桐岭,断头崖,无论相距多远,无论相隔多久,总会势如破竹地穿越时空,出现在她心底最深处。

唐斗的野心扬帆于梧桐岭,风洛阳的盛名始于断头崖,这两个令她纠结一生的人,将梧桐岭、断头崖这个地方,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知道自己无论逃得多远,无论避到几时,总有一天,她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这一切。

今天她刻意穿上了十余年前的旧衫,梳起了十年未曾再用的青鱼辫,在铜镜中惊鸿一瞥,她发现自己和十年前的那个鱼韶,竟有十成十的相似。仿佛十年岁月,并未在她身上刻下任何光阴的痕迹。唯一已经改变的,只有她的心境。当年和风唐二人湖畔相见之时的心情,已经在她心中失落了很久。

上楼的时候,她看到唐斗望向自己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那清纯的爱恋,痴痴的深情,让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唐斗。不错,在那一刻,他的心回到了十年前的岁月。

她应该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兴,但是此刻的她却充满了感伤。当唐斗炙热的眼神照在身上的时候,她的神思忽然间扬帆远航,不可抑制地漂泊到十三年前的那一刻。鄱阳湖畔,细雨迷蒙,青葱少年,道左相逢。她的咽喉间忽然泛起了一股清涩的鲜香,一如当年细雨之中的香甜湖风和湖中菱角的清新鲜味。这些记忆中失落已久的味道,令她忽然感到了当年初见风唐二人时那小鹿乱撞的感觉。

命运对她青睐吗?是的,她初入江湖见到的头两个少年,如今一个成为叱咤风云的唐门大少,一个成为万众瞩目的天下第一剑。命运对她残忍吗?是的,自从那永生难忘的湖畔初见,十三年来,再无一个男人能够进入她的心中。她只能任凭青春的记忆十年间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房,让她终宵独立孤窗,默默品尝当年的苦涩。

“也许,我这样做对唐斗来说,实在太过残忍。”鱼韶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丝念头,“但是这些年来,他做事越来越绝,总该有个人站出来让他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忽然传来。鱼韶的心一沉,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深深的冰湖。

“他还是来了。”鱼韶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十年了,是时候和当年的一切说再见了。”她霍然转过身,缓步走到门前,一只手抬起来扶住自己的发辫,一只手打开房门。

门打开的时候,鱼韶一把打开发辫,一头青丝宛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的香肩之上。当她抬起头来,却吃惊地发现,门口站立的竟是风洛阳。

风洛阳的头上满是汗水,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因为一路疾行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愤怒,这一点鱼韶无法猜出来,她此刻也无暇多做思考,她的心都被他的突然出现搅得一片混乱。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势……”鱼韶刚要开口询问,风洛阳已经手一抬,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鱼韶!十年前,你伤得他还不够深吗?十年后,你——你还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太过分了!”风洛阳气得浑身颤抖,用手颤巍巍地指着鱼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错,阿斗十年来变了很多,但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

说到这里,风洛阳一阵气息不顺,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抬手抹掉溅到嘴角的血沫子,无力地扶住门框,沉声道:“阿韶,十年来,我竭尽全力忘掉当年的事,无论你怎么对我们,我都可以忍耐,我希望我们都忘掉对方的过错,回到十三年前,重新做回好朋友。我一直有一个痴想,我希望我们能够像十三年前一样,乘舟共游鄱阳湖,连夜欢歌。那是我风洛阳最怀念的岁月。但是,你为何要步步相逼,事事做绝,一点不留余地。难道你和唐斗当年的情谊,连一分一毫都留不下吗?”

“当年?”鱼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风洛阳,谁都可以和我提当年。只有你不行!不错,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忍耐我,一直和我提到当年我们做过的事。你喋喋不休,说着当年种种的好。你的记性超群,当年做过的每一件小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小处清醒,大处糊涂的蠢人!当年最应该记住的一切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十三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你一直浑浑噩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到的只是如何去争天下第一,当年的事情,你连皮毛都搞不清,还想要在我们中间做和事佬,笑话!”

她说完这番话,一把推开风洛阳,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随手扎起,穿门而出,扬长而去。

望着鱼韶飘然远去的身影,风洛阳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视线一片模糊,身子一软,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门框之上,心头一阵乱跳。

他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抬眼一看,却惊讶地发现祖菁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面前。

“菁儿,你怎么来了?”

“小师叔,你的伤还要很久才能够痊愈,你刚才那么用力地施展轻功,我怕你出事,于是一路跟来了。”祖菁冲到他的身边,轻柔地扶住他的肩头,帮他挺直了身子,低声说道。

“大少的情况怎样?”风洛阳用力甩了甩头,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看到阿斗被唐门的朋友架到上房去了,听人说他饮酒过度伤了肠胃,吐到苦水流尽,情形似乎十分糟糕。”祖菁叹息了一声,轻声道。

“鱼韶,这一次真是好事多为。”风洛阳忍不住用力将后脑往墙上轻轻一靠,喃喃道。

“小师叔,”祖菁转过头朝鱼韶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柔声道,“虽然我和阿韶姐这一次设局整蛊阿斗和你实在不对,但是你刚才那样打了阿韶姐一个巴掌,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是否太过分了些?我看,你应该向阿韶姐道歉。”

“菁儿,很多事你还不明白。”风洛阳苦叹一声,低声道。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阿斗给我讲过当年的事,当年的一切都是他的不对。他将阿韶姐的爱恋如此轻易抛弃,是该受些惩罚的。”祖菁抗声道。

“唉——”风洛阳再次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拉起祖菁的手,道,“算了,我们去看看大少再说。”

室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唐斗衣衫凌乱地瘫卧在床上,轻轻地打着鼾。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一条亮晶晶的泪线从他细小的眼中淌落,又滑入了嘴中。可以想象,在他混乱的迷梦之中,他也一定感到了满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