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秘牢奇人

出了皇城,乐之扬春风得意,满心欢喜,环视四周,只觉京城面貌也与往日不同。

打马行了一程,忽为巡逻士兵拦住,方知京城戒严,不得出入城门。乐之扬心中发愁,正想去哪儿对付一宿,忽见梅殷率众赶来,喝退京军,笑道:“道灵仙长,陛下知你不能出城,特令我接你去驸马府小住,待到余波平息,再回阳明观不迟。”

他仍以“仙长”相称,乐之扬心中微感疑惑,可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求婚,尚未真正迎娶公主,梅殷不知究竟,也是理所应当。于是含笑称谢,跟随梅殷前往梅府。

到了府里,宁国公主惊魂未定,仍未入睡。三人围坐小酌,谈及谋逆之事,都是心有余悸。朱元璋禁令严厉,三人不敢深说,喝了一会儿闷酒,乐之扬告辞回房。他脑子里尽是朱微的影子,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乐之扬难以入眠,禁不住找了一根笛子,吹起《雎鸠》的曲调:“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毛。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乐之扬一边吹奏,只觉这一首上古诗歌俨然是为他和朱微量身写成。回想二人琴瑟友之、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别离久之,如今虽然“辗转反侧”,可也终得正果,只待“钟鼓乐之”,迎娶朱微,生儿育女……他心怀激荡,只将《雎鸠》吹了数遍,只待东方发白,这才意足神倦,倒头睡去。

次日朱元璋下旨,王公大臣未得旨意,不可擅离宅邸。如此一来,乐之扬竟被困在驸马府里,百无聊赖,闲散度日。梅殷夫妇知道他立了殊功、前程远大,使尽解数,百般讨好。宁国公主碍于礼数,不能时时相陪;梅殷几乎寸步不离,品酒饮茶、下围棋、打双陆,乐之扬留意珍宝,无不慨然相赠,亦且投他所好,邀其摆弄丝竹,找来歌姬舞女为之咏唱伴舞。

姬女中不乏美人,梅殷暗示相赠侍寝。乐之扬心有所属,自然退避三舍,但他一非君子,二非圣人,听着好言好语,享用美食美器,欣赏珍宝绫罗、玉貌花容,也不由醺醺然、飘飘然,有些儿忘乎所以。

十数日转眼即过,戒严令仍未解除。乐之扬焦躁起来,旁敲侧击,向梅殷打探消息。然而变故之后,老皇帝一手掌控局势,纵如皇亲国戚,也是蒙在鼓里,只知兵马调动频繁,长街小巷,时有士卒巡逻。

这一日,用过早饭,乐、梅二人正在凉亭下棋,忽有太监传旨,宣乐之扬入宫。

梅殷不无羡慕,笑道:“道灵仙长,圣上对你果然不同,没召宁国公主,先召你入宫面圣。圣眷之隆,当朝少有。”

“驸马爷说笑了。”乐之扬心下喜悦,笑容满面,“陛下只召我入宫,又没说为了何事?或许辅佐太孙不周,陛下打算斥责我呢!”

“决不至此。”梅殷连连摆手,“你有救驾之功,就算一千一万个过失,也抵不过这一大功劳。如今遭逢巨变,正是用人之际,召你入宫,必有大用。”

乐之扬谦了几句,随太监出了驸马府,他玩味梅殷的话,猜想朱元璋此番召见,或与婚事有关。他迎娶公主,老皇帝未必高兴,但如梅殷所说,他有救驾之功,足以抵消种种不利。

一想到婚事,乐之扬患得患失,既十分憧憬,又怕横生变故。沉思默想,不觉到了禁城附近,忽听马蹄声响,转眼一瞧,燕王领着几个随从,鲜衣怒马,疾驰而来。

“可巧!”燕王纵声大笑,“仙长也在?”

乐之扬拱手:“燕王殿下!”作势下马。

“仙长不必多礼。”燕王一挥马鞭,“你也奉旨么?咱们一道入宫!”催马上前,跟乐之扬并辔而行。

到了午门,忽见门前一溜儿跪着十余名死囚,刽子手提刀比划,准备行刑。囚犯受过酷刑,伤痕累累,满脸是血,一个个垂头待死,看上去十分凄惨。

乐之扬心中怪讶,细瞧囚犯,忽然一个犯人抬起头来,看见乐之扬,只一愣,脱口而出:“道灵仙长!”

乐之扬定眼望去,吃了一惊,这犯人竟是卢光,羽林卫的指挥使。当日平乱,举足轻重,功劳不小,谁知十多日不见,竟然沦为死囚。

“仙长,救命……”卢光嗓子里透出哭腔,“下官冤枉,冤枉啊,那晚你亲眼看见,我可是一心勤王的啊……”

他俨然逮住救命稻草,使出浑身气力,挣向乐之扬的马蹄,但被身后的卫兵死死摁住。

乐之扬大惑不解,可又不便停留,低头催马,徐徐向前。卢光凄厉的嘶叫从他身后传来:“天地良心,我尽忠守职,没有半点儿谋逆的心思。道灵仙长,你可是亲眼看见的啊,下官冤枉,冤枉啊……”说到这儿,放声痛哭,哭声凄惨绝望,有如杜鹃泣血。

乐之扬胸中热血上涌,一拨马头,就要转回。燕王突然伸手,挽住他的缰绳,冲他微微摇头,目光甚是严厉。

“殿下……”乐之扬一愣,低声说道,“他确是当日的大功臣。”

“少管闲事。”燕王淡淡说道,“是不是功臣,陛下说了才算!”

说话间,卢光的哭叫声戛然而止。乐之扬心如针刺,闭上双眼,想要回头,又觉不忍,只好信马由缰,随着燕王向前。

忽听燕王说道:“禁军惑于晋王的矫诏、从逆谋乱,置父皇于险地,各卫指挥使盲信盲从,不辨真伪,干犯律令……”

乐之扬心中不忿,晋王所拟圣旨几可乱真,诸将仓促之间,如何能够分辨真伪?何况朱元璋一旦露面,卢光立马反戈,若他真有异心,当日成败尚未可知。而今秋后算账,不问贤愚,一杀了事,究其原由,怕是朱元璋虎毒不食子,不好杀晋王,迁怒于禁军,滥杀无辜,发泄私愤。

皇家之事难以理喻,乐之扬越想越觉气闷,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到了宫城,下马乘轿,到了御书房外,还没进门,就听有人说笑。入内一瞧,却见朱元璋斜倚龙床,膝上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童,吃着老皇帝递上的糖果,眉开眼笑,稚嫩可爱。

燕王向乐之扬低声道:“这是宝庆公主。”

乐之扬早就听说朱元璋老蚌生珠,有个小女儿宝庆公主,年纪不过三岁。乐之扬心生好奇,仔细打量宝庆,小公主也定眼瞧他,眸子清亮无瑕,宛如点墨水晶。她见乐之扬姿容俊秀,心中大有好感,冲他嫣然一笑。

朱微站在朱元璋身边,见这情形,不觉莞尔。燕、乐二人上前叩拜,朱元璋笑了笑,将宝庆公主交到一个妃嫔手里,淡淡说道:“你带宝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