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妖

西风馆莫名地被天雷劈毁烧尽,祀风师通微不知所踪,宫廷震怒,下令追查,而受令追查的自然就是聿修。

青眉镇。

小园。

受令来“追查”的御史中丞聿修正和“要犯”通微坐在一起喝茶。

“后来呢?”通微安稳地给通微沏茶,茶烟袅袅,迷迷蒙蒙,飘散开去,露出了聿修稳定而喜怒不形于色的眼睛。

“后来,祀风师既然是妖孽所化,为天雷所灭,自然并非我这凡人可以擒拿归案的。”聿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稳如泰山地道。

通微低笑:“人家说,中丞大人最不善作伪,看来,有时候人也会看走眼的。”

聿修修长的手指举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要伪做哭哭啼啼的女儿之状,我自然不擅,但要做这等事,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慢慢地道,“朝中,这种事多了,我也并非个中好手。”

“我不会感激的。”通微举起闻香杯,轻嗅着茶香。

“我也不必你感激,”聿修淡淡地道:“我本就未必擒得住你。”

“我不是聿修大人的对手。”通微扬眉,聿修的武功朝中第一,说真要动手,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通微自然也不例外。

“有些事情,单凭武功是无法解决的。”聿修难得的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讽之意:“我可不想和你动手,我怕从哪里冒出樱花、梅花,或者桃花、李花,我对花敏感。”他说完,照旧举杯浅呷了一口,不疾不徐。

通微哑然失笑:“你是看得起她了。你若真要为难她,她这样一个傻孩子,如何是中丞大人的对手?聿修,你什么时候学得和圣香一样喜欢找借口了?”他转动着手里的细瓷茶盏,仔细地瞧着,“你不必多说,我明白的。”

聿修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你明白什么?”

通微微笑着伸出手,看着聿修,在等着什么。

聿修也看了他许久,才慢慢也伸出了手,有点冷然,也有点挑衅。

“啪”的一声,通微与他一记击掌,哈哈一笑,“兄弟!”

聿修挑眉看着他,从桌子上拿起茶盏,浅呷了第三口,才慢吞吞地道:“兄弟。”

之后,相视而笑。

茶烟袅袅。

沸水在一边开了。

“喝茶!”一个在火炉底下扇风扇了很久的女孩好不容易功成身退,满头是灰地从烧煮茶水的火炉边站起来,双手捧着刚刚沸开的水壶,小心翼翼地递给聿修,却不递给通微。

聿修微微一怔,立刻醒悟,她怕烫到了通微,所以把刚沸开的水递给自己这个武功比通微好的人。这丫头!看了灰头土脸的千夕一眼,他看见她雪白的发带上满是黑灰,一张脸花花绿绿,却是满脸喜悦的笑。

“这水根本不用你烧,你是存心要把自己烤成樱花干吗?”通微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埋怨,替她整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和发带,“小心连自己都烧起来了。”她既然是花妖,就应该怕火。

千夕腼腆地摇头,她在生人面前总有点腼腆,对着聿修抱歉地笑了一下。

当真是个可爱的女娃。聿修表示无妨地把水壶递给了通微,微微一笑,“这水不烫的。”以通微的武功,怎么会受不起这区区一点热水?这女孩,傻得可爱,也小心得可爱。

心事被当场拆穿,千夕羞得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通微一手接过水壶,一手把她抱到身边来,“这傻丫头总是做傻事。”他一边沏茶,一边若无其事淡淡地道,“昨天听说你会来,她还半夜想要在院子里做陷阱呢。”

“通微!”千夕的脸上轰地一下像开了染铺,她最怕人家说她不懂事,通微却漫不经心地把她的糗事全部说了出来。

聿修淡淡地喝茶,淡淡地道:“是吗?”

通微低笑,“挖了半夜,只打了个一只脚都踩不下去的小洞,呵呵。”他轻轻地拨过千夕的头发,拿掉了一片夹在里面的茶叶,“手握着杀人的能力而不会用,天下恐怕没有一个妖精比你更傻。”

千夕犹自不服气:“他要来抓你,我当然要保护你。如果我知道他不会抓你,昨天晚上当然就不会起来挖洞……啊——”她突然想到这么说岂不是就承认了自己昨夜起来挖陷阱?

通微与聿修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都笑了。

一点点的娇憨,一点点的傻,这样的妖孽,为何在出世的时候,居然会被认为是危险的?聿修在离开小园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其实真正危险的不是妖孽,是人,是那些不懂得真情难得的,那些阴险的、憎恨的、嫉妒的、邪恶的、居心叵测的人。

了然一笑,他拂手而去。这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诡异的、恐怖的、人自己亲手炮制的案件,在等着他。

※ ※ ※

“通微,你看我做的人参汤!”千夕小心翼翼地把一小碗参汤端到通微面前,“喝吧,只有一点点烫。”

通微摇头:“千夕啊!”他叹息,“你在养猪么?昨天喝党参,今天喝人参,更不用说前几天的三七、枸杞、冬虫夏草……你在养猪仔么?怕我不够胖,要把我养成胖子?”

千夕怯生生地道:“人家怕你血不够啊,每天都被我吸,我怕你会死掉。”

“我不会死掉,只会被你喂成胖子。”通微无奈地把人参汤搁下,“你一天才吸一点点,怎么会死人?你不知道,像降灵那样鬼气深重的鬼,吸血也只吸一点。血,只是你用来维持活动的能量,并不是填饱肚子的饭菜啊。”他拍拍千夕的头,“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每次你靠近火炉多一点,你就要多吸一点血,因为你是花妖,不能近火的。被火消耗的妖气,就要从我身上得到补充。”

他还没说完呢,千夕睁大眼睛,大惊失色:“那、那……那么,我每天都煮汤给你喝……岂不是在害你?你怎么不早说?我都煮了十五天了,天啊!天啊!”她赶快抢过递给通微的参汤,想了想不对,不是她煮的参汤的错,是她自己的错,又赶快还给他,“你快喝,你快喝啊!”

通微啼笑皆非:“我每天都在说,叫你不要靠近火,不要靠近火,是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整天都要烧水啊,煮茶啊,做饭啊,做菜啊,煮汤啊,居然还要在房间里面烧香炉?”他低沉地笑,“你是不是嫌我们两个身上香得还不够,还要再弄出一点新鲜的出来才舒服?”

千夕低头嗅了嗅身上的樱花香,然后又嗅嗅通微身上的婆罗门花的幽香,“可是人家说,烧香可以避邪啊,不是很风雅吗?我知道你喜欢一些风雅的东西,像莲花什么的……”她越说越小声,看着通微,终于低下头去。

“避邪?”通微好笑地看着她,她居然还要避邪?她难道忘记了,她自己就是一个最大的“邪”么?是个邪得要遭天打雷劈的妖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