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山·火·海 第八章 擂台(第2/5页)

把头巾扎好,整理了头发之后,荆裂揭开盖在船舱一角的厚布,把爱用兵器逐一拿起来:裴仕英师叔所傅的雁翅单刀;在南海蛮国得到的鸟首短刀「牝奴镝」;从穷凶极恶的海盗手上夺得的仿制大倭刀;峨嵋长老孙无月的遗物铁錬枪头;跟随他多年的厚木船桨……

荆裂把雁翅刀和鸟首刀各挂在腰带左右,枪头连接的长铁链绕缠在左臂上,提起大倭刀和船桨来,然后踏出有盖的船舱,走到船头上。

湘江面上寒风凛冽,幸因冬季河水下降,波浪并不算汹涌,小船顺利前行,正朝着河岸进发。江上四处泊着大艘的商船,小船在其中缓缓穿越航行。

荆裂左右手各以倭刀和船桨作杖,立于船首最前端,挺着胸膛迎接刮脸的江风。船夫的手下蹲在他旁边,仰视这名硕壮的武士,目中闪现出敬慕的神色。

小船所经之处,停泊的大船上都有水手从船边张望,一看见荆裂就向他振臂欢呼。荆裂未响应他们,只是垂头瞧着船首破开江面扬起的雪白浪花。

再过一阵子,荆裂的生命就可能像这浪花一样,旋起即逝。然而这一刻他没有多想,只是专注地欣赏那激烈浪花的美态。

——男儿,该当如此。

「荆侠士……」身边那水手问:「你……会赢吧?」

荆裂侧头看看他,笑而不语。

严有佛跟着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装水的竹筒,递给荆裂。荆裂接过,按照严有佛的吩咐慢慢地喝下,直至全部喝光,他以圆性所授的少林吐纳法呼吸了三回,感觉那清水的能量流注到四肢百骸。

他已然把身心调整到最顶峰状态。

严有佛接回竹筒后说:「荆裂……我有一个要求。」「我现在能够站到这里来,也是多得你。有什么尽管说。」

「假如你不幸死了……你的尸体送给我好吗?」

荆裂瞪着眼看严有佛。

「没什么的。」严有佛却很自在地说:「我只不过想把你先前受伤的地方割开来,看看治疗得怎么样,以改进我的医术。」

「挑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你倒很会激励士气呀……」荆裂失笑。

严有佛耸耸肩:「没办法。医师就是这样啊。」

荆裂大笑起来:「好吧。我死了,身体就送给你!」

旁边的水手听着两人对话,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严有佛瞧瞧荆裂身上和手上的兵器,皱皱眉:「带着这么多刀子,你准备都用上吗?」

「当然不。」荆裂把视线转向江面的远方。「我只是不给他一眼看见,我要用哪一件兵器。」

面临这一战,即使是这么一点小小的优势,荆裂也不会轻易放过。用心和头脑作战,一向就是他的风格。

这时他的目的地已出现眼前。

只见江岸之上,临着湘潭城最繁盛的河街处,搭建着一个巨大的竹棚,外围四周与棚顶上挂着许多不同颜色的旗帜与写着大字的布幡,正在阳光底下迎风飘扬。远远可见竹棚外头以至河街沿岸都围满了人群,在等待什么盛事上演。

看见决战的场地,荆裂的笑容缓缓收起来。即使是他也无法不变得凝重。

这是他人生至今最大的挑战。在成都被「兵鸦道」刺客伏击、「盈花馆」屋顶与锡晓岩等武当高手群战、「清莲寺」攻打波龙术王……这些经历相比于今天,都将显得寻常。然而要是能够跨过这一关,荆裂的武道人生,将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

「武当猎人」的生命,原来早就跟武当纠总在一起,谁也缺不了谁。

看着那座竹棚渐渐变大,荆裂提着倭刀与船桨的手掌,掌心里渐渐渗出了汗。

他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

两个月前某个下午,在湘潭城里商贩林立的正街。

戴魁坐在路旁一家小小的茶馆内,手中拿着茶碗没有动一动,眼睛隔着栏杆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若有所思。

自从秘宗门人离开湘潭之后,市面又再恢复生机,不止岸边的货仓牙行,城里的商店摊贩亦重新活跃起来。

那一夜「湘渡客栈」大变,秘宗门上下内哄到底何以发生,湘潭人大都不知详情,只知道一夜之间死伤四十多人,次日秘宗门的沧州「玉麒堂」内弟子即雇了辆车子,匆匆把受伤的师兄韩山虎带走,留下其余各地分馆的门人殓葬死者;草草办过丧事之后,余下这百多人亦各自回乡。没有人跟湘潭父老、官府或是湘龙剑派的人说过半句话。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除了一个秘宗掌门留了下来。

湘潭人都大感讶异:怎么「破门六剑」最后竟救走了身受重伤的死敌雷九谛?不止如此,在他们请求之下,还说服神医严有佛出手救治雷九谛的伤势。

——这么可恶的家伙,让他死掉算了……

这场武林恩怨就以这么突然的方式结束。渐渐湘潭百姓都淡忘了秘宗门大闹城街的事情,恢复正常的作息。

戴魁瞧着这和平的街道,心里想的却是远方另一群人……

这时一个雄伟不下于戴魁的身影踏进茶馆来,脚边跟着一头精焊的猎犬,正是圆性和尙。他手上拄着一根四尺来长的坚实木棍当作行杖。经过那次被雷九谛偷袭一役,圆性再不让武具离身,只是怕自己的铁头齐眉棍太显眼吓到了途人,因此以这稍短的木杖代替。

「我刚才在外头跟你打招呼,你都看不见。」圆性笑着向如梦初醒的戴魁挥挥手,然后朝他的桌子走过来。

茶馆的店家小二跟四周客人,都热烈地向圆性打招呼,圆性微笑一一响应,心里却暗暗觉得有些疲累。他们「破门六剑」等一干武人,在城里到处皆被视同上宾,尤其圆性曾击杀波龙术王的部下鄂儿罕,为本地湘龙派名宿容谅其报了仇,湘潭人对他最是感激。店小二更特意拿来一些肉干,喂给圆性养的猎犬阿来。

圆性坐在戴魁对面,屁股才碰到木凳,热呼呼的茶碗已然送到跟前。

「你不介意吧?」圆性指着桌上半口未动的几碟小吃,舔着唇问戴魁。

戴魁微笑摇头:「大师请随便。」圆性听了咧开围满乱生胡须的嘴巴,拿起桌上的小吃就塞进去。不一会圆性就像风卷残云似地扫除了一半的吃食,再灌了大大口香茶。

戴魁呷着已微凉的茶,苦笑看着圆性的吃相。这么无忧无虑的和尙,真是令人羡慕。

「好吃……」圆性打了个嗝,左右看看茶馆里的人:「这里的人实在对我们太好了,教人太不自在。」

「大师怎么这样说?」戴魁问。虽然圆性并不喜欢,戴魁仍然坚持这么称呼他,因始终顾念他是「天下武宗」少林寺的武僧,不敢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