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夜战庐陵 第二章 阳明先生(第3/7页)

「农田歉收,你倒吃得很胖。」童静在一边再次揶揄说:「你这身衣服质料很上乘啊。还有腰间这块玉佩也不小。」

「大胆!」徐洪德手下一名文吏怒斥:「看你等打扮,也不是良民,竟敢对县大人无礼?」

「他们……」王守仁想了一想:「……是我朋友。」

童静与王守仁素不相识,王守仁却一开口就自认是朋友,平日若是有人如此攀关系,童静必然不悦;但这时她看看王守仁,却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隐隐觉得,被这位先生认作朋友,也是不赖的事。

那文吏一听噤声。徐洪德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尴尬在笑。

童静说这些事情,王守仁早已察觉,只是没说破而已。王守仁相貌仪表普通,样子瘦瘦像个耕田农汉一般,常被人低估他的敏锐精明。

王守仁猜知这徐县令多半跟贼人有点关系,意欲从他口中套出口风来。但同时他又希望有人能跟县民交谈,问清楚关于那波龙术王的事情。

「荆侠士。」王守仁把握机会,回头向荆裂说:「王某先去府衙,跟徐大人谈一谈,劳烦你们帮助徐大人的下属,指挥大家清理尸首。」他又朝最年轻的一名门生黄璇说:「你也留下来帮忙。」

荆裂从王守仁眼神中了解他心思:王守仁是要主动缠着这徐县令,荆裂他们就有机会向县里百姓问个究竟了。

荆裂当下向王守仁拱拱手:「这些好办。」同时嘴角微微一笑。王守仁见荆裂这笑容,两人心意相通,也报以微笑回应。

王守仁当下就牵着徐洪德的手:「大人,请。」徐洪德来不及吩咐下属监视荆裂等人,就给王守仁拉着走往县衙的方向。

燕横这时看见,在场的大群百姓,全都以极崇敬而满带希望的眼光,目送二人背影。

这目光,自然不是投给现任那位县令。

◇◇◇◇

整个庐陵县城,到了午后才渐渐出现生气,再不似早上荆裂等人初入城时那一片清冷死寂的模样。

城内的人越聚越多,原来不止城里居民冒了出来,也有邻近乡村的农民,风闻王守仁大人重临庐陵,都入城来打听,希望可见王大人一眼。有不少还拿着农作水果,要亲手送给大人。

荆裂五人跟那少年儒生黄璇,一起走在街道上,看见四处都有人三五成群围聚交谈。有几家茶馆更乘机开门给人聚脚。

几辆手推车在街上到来,车上盖着好几层布,正是从广场那头收集的尸体,要运出城去下葬。县民看见那些口鼻包着布的壮丁,正吃力地推着木头车接近,纷纷惶恐走避。

荆裂他们站在街道一旁,目送那几辆木头车经过,不发一言。

另一辆尸车又推来了,只见这次只覆了一层薄布,可见几个死者衣饰。童静认出来了,正是被术王部众杀死的那饭馆四人。童静走上前去,掀开布看看。

只见饭馆的老板娘卧在最上面,身上有一道惨烈的血口。她眼睛虽已给阖上,但脸容扭曲紧皱,仍然残留死前的惊惧。童静不禁掉下泪来。

推着车子的三人,其中一个是名农民打扮的少年,跟童静年纪相若。他看见这位带剑的小女侠,竟因为几个不相识的死者哭泣,感到十分意外,不解地搔了搔头发。

「他们……叫什么名字?……」童静问的时候,手指牢牢紧握腰间「静物剑」的剑柄。

「是曾老板,全名叫曾季;他的老婆,娘家姓李……」那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两个店伙计,一个是李氏的弟弟阿三,一个是陈二……你问来干什么呢?……」

童静反复喃喃念着这些名字好一会儿,等到记牢了,才回答那少年:

「我要知道为谁报仇呀。」他说着就走回伙伴身边。

那少年惊讶地瞪着眼睛,呆站着看童静等几个侠士在街上走去。少年向两个同伴说:「你们先推,我有事情。」就丢下了车子,跟在那些人的后头。

荆裂他们六人继续在街上四处察看。每到一处,原本聚集交谈的人就急忙分散避开,无人敢接近这几个来历不明、全身都带着刀剑凶器的外来怪客。

黄璇察觉到荆裂等五人的气势,心里也不甘示弱,走在路上时高高挺起胸膛,左手把住腰带上的剑鞘。童静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你们看。」虎玲兰指一指街角。

只见一人呆呆倚坐在墙边的水沟旁,脸容瘦陷,眼神茫然,一身衣衫已不知穿了多久,又脏又破,正是之前出现的那些「活尸」。

六人沿街又走了一段路,偶尔就看见这么一个「活尸」躺卧或者坐在街边,无人理会。

黄璇吃惊的掩着口鼻:「难道徐大人所说不假,城里真有疫病?」

「不,这些人不是病。」燕横回答。他想起之前被白脸男韩思道暗算,吸了微量「仿仙散」后的感觉;后来又看见这些「活尸」拼死抢夺药包的情景,猜想他们变成这种情态,必然是长期服用了类似的迷药所致。

「他们是吃了波龙术王的药。」

黄璇听了更心惊:「此人不单名号诡异,更有如此高深的用毒使药学问,显然并非一般的流寇匪盗!」

他说着打量荆裂等,心里又想:他们才五个人,却能杀败对方数十个恶贼,也一样不简单……

「燕兄弟……」黄璇看看燕横一身打扮,特别留意那双「雌雄龙虎剑」的外形,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你是武林中人?」

「小弟师承四川青城剑派。」燕横拱了拱手,恭敬地回答。这黄璇才二十出头,其实大不了燕横多少岁。

「青城派,我有听过啊。」黄璇想了一想:「好像去年末就……」

燕横脸容收紧,神色沉重地点点头。想不到师门的祸事,已经传遍天下,就连这些文人都听闻了。

黄璇叹息着又说:「你们这些习武的,终日就是互相打杀,争强斗胜,如此浪掷性命,真搞不懂你们拼命修练是为了什么……」

这话听在燕横和友伴耳里,甚是不悦。尤其童静更是怒容满面。

燕横很不服气,未想自己献身追求武道,却被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说得一钱不值,于是反问他:「黄兄你呢?你跟着王大人,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学习圣人之道!」

黄璇抬头挺胸回答,那表情好像在怪燕横,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立天地心,传仁义理,辨善恶别,开太平世!」

黄璇这等说话口号,其实不管哪个应考科举的腐儒都会念一堆;然而他吐出时语气极是诚挚,脸上毫无半点矫饰,那身姿与神态,果真散发出一股肩负天下的气概。

燕横看了,一时也给他慑住。他想,这黄璇如此年轻,这种气度决不是自发的,必然从一个极亲近的人感染而来——就如他自己被师父何自圣影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