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狭路相逢(第3/3页)

京无极眼中闪过笑意,淡淡道:“你说了这许多理由,却都不是我不杀你的理由。”

我心中一喜,总算得到一句实在话,看来性命无虞,连忙恭恭敬敬地道:“请宗主示下。”全然忘记我无礼的坐姿和可以说是狼狈的形容。

京无极微微一晒,道:“京某既然已经下了兰台,便是抛却国师身份,若要杀人,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纵你有无数的理由,我要杀你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须考虑玉飞心意,更不会顾忌什么地位身份,至于有没有利益更是不必考虑,只凭杀你可以泄我之愤,便无人能够改变我的心意。今日不取你性命,本座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杀你。”

我听得浑身冷汗,好险,好险,从京无极说话之时那种情真意切的神情,便知道他所说绝无虚假,他当真只是不想杀我罢了,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是能够保住性命当真是老天爷保佑。

想到这里,我连忙恢复跪坐的姿势,摆出最有礼貌的姿态,道:“多谢宗主不杀之恩,且不知宗主此来有何指教,哲若有效劳之处,无不应命。”

京无极心中微叹,江哲之名他早已耳闻,他与凤仪门主虽然曾决生死,可是两人之间却是没有一丝敌意,反而生出惺惺相惜之念,此后虽然关山阻隔,却是一刻都没有忘记当日白衣染血的绝代丽人。自闻梵惠瑶身死猎宫之后,京无极便千方百计将前后经过一一探察,虽然有些事情无人知晓,没有外传,但是其中轮廓已经知道十之八九。迫死凤仪门主,就是眼前这个青年一手而为,可是奇怪的,京无极却全然没有生出憎恨之心,只因这个青年实在已经将能够运用的力量都发挥到极至,他只是存了有朝一日在智慧上将这青年击败之心,就是派秋玉飞、段凌霄两次刺杀,贯彻其中的也是双方的斗智斗勇,非是全凭强横不可抵挡的武力,可惜终究是功败垂成。东川事败的消息已经传到,北汉局势几乎已经是无可挽回,虽然晋阳尚有一战之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这失败的非是别人,正是他京无极自己,布局天下已成虚话,就连自己的心爱弟子也个个败在江哲手上,这一次魔宗虽然力量未损,却是一败涂地,怎能不让他动心,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将无数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文弱书生呢。

岂知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才觉得这青年果然是名不虚传,明明当着自己的面,这青年忽而恭敬,忽而放纵,种种变化令他也生出不能捉摸的感觉,可是却偏偏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味道,令人觉得他实在是诚心诚意,且无丝毫惧意戒心。对之如饮醴酒,如沐春风,忽而惊觉,才发觉自己身陷绝境,秋玉飞当日万佛寺的处境京无极此刻才能全部领会,对心爱的弟子投以同情的一瞥,京无极道:“今日逆旅相逢,已属难得,楚乡侯对我魔宗处处留有情面,想必定有话和本座说,是么?”

我淡淡道:“宗主既然说到这里,哲也不敢隐瞒,若是哲对魔宗有恶意,当日就绝不会放过宗主首徒,段凌霄段大公子,当日我们尚属敌对,且胜负未可断言,所以哲也没有多说什么,今日宗主亲来,正好谈谈此事,其实就是宗主不说,等到晋阳合围之日,哲也要拜托玉飞贤弟代为引见。”

京无极冷冷道:“你是想要劝降,是么?”

我微微一晒,道:“宗主是何等人物,焉能屈膝请降,这劝降二字再也休提,哲只是代皇上提出一个建议,晋阳一旦合围,就是北汉覆亡之时,昔日宗主中原一败,遂遁入北地,皇上只是希望北汉亡后,宗主不要再去南楚。”

京无极若有所思地道:“雍帝之意,京某明白,天下一统契机已现,京某若是去了南楚,对于雍帝来说虽然终有解决之道,却是不免太麻烦了。”

我笑道:“其实这个条件不说也罢,宗主是何等样人,北汉国主尚称贤明,对宗主尊敬有加,这才博得宗主青睐,南楚民风柔弱,君弱臣暗,怎配栖得凤凰,只要宗主答应,大雍千万里山河,任由宗主来去,魔宗弟子一旦解甲归隐,就不会被当成北汉余孽看待,虽然白道中人或者会对宗主不谅,但是魔宗弟子,个个英雄豪杰,怎会对此有所戒惧。天下一统,宗主也当过过悠闲轻松的日子了。”

京无极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道:“条件倒是优厚非常,可是你也说了,国主待我魔宗不薄,京某不才,焉能此时抛弃国主和无数将士。今日一见,不过是想见识一下江先生的风采罢了,至于方才所谈之事,不过是本座早已料到你有些话要说,故而令你明言,只因今日一别,来日就是生死相见,本座不想到了雍军兵临城下之时,你还要利用玉飞对你的知己之情,难道你当真以为本座会贪生畏死么?”

我早已预料到京无极会这样说,肃容道:“此言实在是江某肺腑之言,江某和皇上多次传书密谈,都提及魔宗之事,皇上常言,宗主与凤仪门主都是一代宗师,凤仪弟子只知道在朝中和后宫兴风作浪,全不似魔宗弟子浴血沙场,换取荣耀和功名,虽然当日宗主落败,但是今日却是宗主远胜凤仪门主了。魔宗弟子不会抛弃同袍,这一点皇上早有预料,虽然如此,仍然有此建议,只因皇上当真是对魔宗弟子另眼相看。今日之言,只需请宗主记在心中,今日一别,该如何厮杀就如何厮杀,皇上不会有怨恨之心,不论到了何时,这个建议都不会失效。”

京无极听到此处,也不由动容,自己这次突然生出想和江哲一见的念头,又这样阻道相见,如今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悔,自己听到雍帝这样的厚待都忍不住动心,更何况魔宗弟子呢,一旦他们有了退路,是否还会拼死血战,或者这样的差别将改变北汉的命运,可是无论如何,京无极心中也有一丝感激,魔宗不会因为得罪了可能一统天下的雍廷而彻底消亡,这已经是他听到的最好消息。

想到这里,京无极缓缓闭上双目,道:“时光不早,江先生应该上路了,玉飞当奏一曲为侯爷送行。”

秋玉飞低声领命,走到帐幕一角,将那“洗尘”爱琴放到膝上,十指轻动,清越的琴声响起,意境清远高阔,种种离愁别绪,化作天外烟云。

我起身一揖到地,今日相见,已经达到我的目的,此时也该是告别之时,走出营帐,套上丝履,这次我可不会走回去了,小顺子搀着我很快就回到马车上,呼延寿一声令下,五千铁骑迅速北上,全无逗留之念。

直走出三十里,我才突然想到,方才怎么竟然没有生出将京无极围杀的念头,虽然若是我这样做了,难免损失惨重,就是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也有可能,可是我并非是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胜算不大而放弃,而是根本就没有生出一丝恶意杀机,心中恍然,魔宗果然是当世之雄,仅凭举止言谈中隐约可见的威势已经让我心折,这样的人物,岂是凤仪门主可以比拟的,想来若是两人今日一战,胜得必然是魔宗宗主吧。忍不住看看小顺子,他是否也会受到压制影响,这样一来岂不会有伤他的修为么?谁知我一眼看去,小顺子面上宝光隐隐,静默不语中带着深深了悟,看来他的修为不仅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还有了一些进步,我心中一宽,看向道路两边的青青黍麦,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