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千里路遥(第2/3页)

苟廉面上一红,他劝服张郴归降之事,虽然誉为美谈,但他自己总是觉得没有说服雍王退兵,反而成了雍王劝降的说客,未免有辱使命,想不到被人一针见血的揭穿。他赧然道:“雍王殿下龙凤之姿,雅量高致,岂是言辞可以动摇,在下铩羽而归也没有什么奇怪,而且在下挽张将军于水火,此功亦可补过,倒是阁下,既然知道大雍才是正统,为何不奉正朔。”

我笑道:“永泉兄此言差矣,我说张将军不奉正朔,乃是因为当日中原一统就在顷刻,人心归附,张将军倚仗兵势,不识时务,故而轻之,而我南楚虽然小国,然立国之久尤在大雍之上,随云曾是南楚状元,一甲进士,任职翰林院多年,深受国主重恩,焉能抛弃君上,改奉大雍,随云颇知廉耻,旧主尚在,怎能趋炎附势侍奉新主。”

苟廉眼珠一转,道:“阁下既然决心侍奉南楚,如今南楚国主已在我营中,赵嘉都屈膝侍奉我大雍,阁下为何如此执拗,何况我听说贤臣择主而事,赵嘉昏庸,迫死贤王,而我主雍王殿下虚怀若谷,礼贤下士,行事更是明决果断,仁义贤能之名布于天下,阁下为何抱残守缺,不肯归顺,以至为天下所笑。”

我冷冷一笑,道:“虽然贤臣择主,我未闻有旧主尚在,便侍奉新主的贤臣,昔日豫让侍奉智伯,是在中行氏亡后,中兴氏不过以凡人待之,豫让也未曾弃之,何况随云昔日所从,非是赵嘉一人,乃是南楚王室,先王加我翰林,德亲王用我参赞,恩情尤在眼前,焉能一见荣华富贵,便立投新主。”

苟廉正容道:“虽然阁下之言,句句金玉,然阁下早遭贬斥,何必如此痴心。”

我淡淡道:“昔日比干剖心,其志不改,屈原遭贬,闻楚怀王事,尤自沉江,随云并非痴人,不敢效法先贤行事,然而昧于荣华,投靠新主以求富贵,我不敢为此。”

苟廉听到此处,只得下拜道:“先生品质高洁,在下钦服,然而殿下有王者之姿,先生若是错过,未免可惜,但先生卧病军中,永泉不敢相强,至雍都千里路遥,永泉可否前来打扰,恭聆教益。”

我笑道:“永泉兄天下闻名,是随云应该多多请教,途中寂寞,若是阁下有暇,不妨前来屏烛夜谈,只是随云虽然博览群书,却对琴棋书画不甚了了,听说阁下于此颇有声名,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李贽得知苟廉私自来见我之后,原本十分担忧,立刻派了人前来劝解,谁知那人来到,却见我和苟廉相谈甚欢,李贽闻之,不由喜形于色,从那之后,常常让帐下幕僚前来相陪,我也不会拒绝,多日促膝详谈,我对雍王帐下幕僚不由十分赞赏,管休对钱粮文案之事十分精通,董志精于兵法战阵,一谈起来便滔滔不绝,而苟廉博学多才,和我最是谈得来,只是他个性好胜,总喜欢和我辩论疑难,和这几个人日日相谈,我的心情倒也不错,再加上小顺子的仔细照料,我的病体在路上渐渐痊愈了。

我对他们的观感不错,他们对我也是十分钦佩。

管休擅长军务钱粮,是雍王亲信的主薄,可是他一和这个年轻人谈论起来,就发现不论自己说些什么,他都立刻心领神会,偶尔说上一两句,也都是切中要害,后来江哲无意中说曾在德亲王帐下处理过文书,这才让管休知道为什么这个翰林学士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也如此了解,他原本以为江哲曾在德亲王幕府,不过是参赞军机罢了。

董志擅长兵法,可是和江哲辩论起来,却发现古今战阵,江哲无一不知,就是自己不甚了了的部分,江哲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解释起来十分详尽,问他如何得知,这个青年笑着说曾在镇远侯陆府遍读兵书,后来在翰林院也曾经整理过兵书战策。董志原本想江哲不过是纸上谈兵,所以试着和他演习兵法,不料江哲用兵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每每从最不可思议之处而奇峰突起,但事后想来,却又入情入理,妙到巅毫。董志心服之后,也不免好胜,就和他辩论起作战的器械,不料江哲也能够说的条条是道,后来江哲虽然多是默然不语,但是若是偶一出言,就让董志想个半天,转天就去研究改进器械。

苟廉对江哲最是佩服,他原本自负博学,不料江哲在南楚曾经参与筹立崇文殿,所读过的书何止千万,每次争论文章,江哲往往旁征博引,让苟廉瞠目结舌,至于舌辩之术,虽然江哲不大常用,但是苟廉若是洋洋得意,不可自拔的时候,江哲往往一句话就让他心悦诚服。

令三人私下最佩服的就是,虽然江哲才华如此,为人却是恬淡自然,和他相谈的时候如同春风沐雨,只觉得其才华横溢,却不觉咄咄逼人,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才会令人冷汗直流。到了后来,三人争胜之心越发急切,江哲却往往轻轻退却,让三人一腔热火化作春风,良久才会发觉江哲并未应战。

千里征程,虽然遥远,但是终有尽时,到了即将抵达雍都的时候,三人再次联袂求见李贽,要求他一定要把江哲收为麾下。苟廉最是激烈,道:“殿下若不能将此人收到麾下,真是可惜之至,此人之才,胜我等数倍,若是与之为敌,只怕我等尸骨无存。”

李贽苦着脸道:“众位先生,本王如何不知此人的重要,可是本王每次前去劝说,此人都默默不语,让本王毫无办法。”

管休道:“殿下不必着急,此人对殿下颇为敬重,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敌意,应该不至于峻拒至此,这次回京,我们将此人送到雍王府软禁起来,慢慢劝解,总有办法的,何况石子攸宽厚仁德,一定能够开导于他。”

李贽叹息道:“也只有如此了,若是石子攸再不能说服他,本王,本王,唉,叫本王如何舍得。”

管休三人面面相觑,都知道李贽动了杀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披衣站在窗前,这里是驿馆,明日就是我抵达雍都的日子了,我吟诵着新写的《浪淘沙》,心中无限寂寞,想起南楚迷人的风光,更是心中百转回肠。小顺子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公子,这些日子以来,你折服李贽的帐下谋士,对李贽却始终不肯青眼相加,如果李贽动了杀心,你该如何是好?”

“小顺子,你不明白,从前我不过是随遇而安,在谁那里为官都无所谓,就是在德亲王面前,我也不过敷衍罢了,可是雍王殿下心如明镜,我若投他,若不能推心置腹,那么雍王殿下不会满足,而且也解不了他的危局,若要我竭尽所能,那么我就要看看雍王的气度,我是存心逼他杀我的,如果他最终肯放手,我才当他是明君圣主,若是他最终动了杀机,那么他也不过是霸主雄才,与其日后我时时担忧他诛杀功臣,不如我今日试试他的胸怀,他若能终究放过我,那么我相信日后可以君臣善始善终,若是他——,我正好诈死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