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论杯(第4/9页)

正要吩咐船家开船,忽听得桃谷五仙齐声大叫:“令狐冲,令狐冲,你在哪里?”

岳不群夫妇及华山群弟子脸色一齐大变,只见六个人匆匆奔到码头边,桃谷五仙之外,另一个便是平一指。

桃谷五仙认得岳不群夫妇,远远望见,便即大声欢呼,五人纵身跃起,齐向船上跳来。

岳夫人立即拔出长剑,运劲向桃根仙胸口刺去。岳不群也已长剑出手,当的一声,将妻子的剑刃压了下去,低声道:“不可鲁莽!”只觉船头微微一沉,桃谷五仙已站在船头。

桃根仙大声道:“令狐冲,你躲在哪里?怎地不出来?”

令狐冲大怒,叫道:“我怕你们么?为甚么要躲?”

便在这时,船身微晃,船头又多了一人,正是杀人名医平一指。岳不群暗自吃惊:“我和师妹刚回舟中,这矮子跟着也来了,莫非发现了我二人在窗外偷窥的踪迹?桃谷五怪已极难对付,再加上这个厉害人物,岳不群夫妇的性命,今日只怕要送在开封了。”

只听平一指道:“哪一位是令狐兄弟?”言辞居然甚为客气。令狐冲慢慢走到船头,道:“在下令狐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平一指向他上下打量,说道:“有人托我来治你之伤。”伸手抓住他手腕,一根食指搭上他脉搏,突然双眉一轩,“咦”的一声,过了一会,眉头慢慢皱了拢来,又是“啊”的一声,仰头向天,左手不住搔头,喃喃的道:“奇怪,奇怪!”隔了良久,伸手去搭令狐冲另一只手的脉搏,突然打了个喷嚏,说道:“古怪得紧,老夫生平从所未遇。”

桃根仙忍不住道:“那有甚么奇怪?他心经受伤,我早已用内力真气替他治过了。”桃干仙道:“你还在说他心经受伤,明明是肺经不妥,若不是我用真气通他肺经诸穴,这小子又怎活得到今日?”桃枝仙、桃叶仙、桃花仙三人也纷纷大发谬论,各执一辞,自居大功。

平一指突然大喝:“放屁,放屁!”桃根仙怒道:“是你放屁,还是我五兄弟放屁?”平一指道:“自然是你们六兄弟放屁!令狐兄弟体内,有两道较强真气,似乎是不戒和尚所注,另有六道较弱真气,多半是你们六个大傻瓜的了。”

岳不群夫妇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平一指果然了不起,他一搭脉搏,察觉冲儿体内有八道不同真气,那倒不奇,奇在他居然说得出来历,知道其中两道来自不戒和尚。”

桃干仙怒道:“为甚么我们六人较弱,不戒贼秃的较强?明明是我们的强,他的弱!”

平一指冷笑道:“好不要脸!他一个人的两道真气,压住了你们六个人的,难道还是你们较强?不戒和尚这老混蛋,武功虽强,却毫无见识,他妈的,老混蛋!”

桃花仙伸出一根手指,假意也去搭令狐冲右手的脉搏,道:“以我搭脉所知,乃是桃谷六仙的真气,将不戒和尚的真气压得无法动……”突然间大叫一声,那根手指犹如被人咬了一口,急缩不迭,叫道:“唉唷,他妈的!”

平一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众人均知他是以上乘内功借着令狐冲的身子传力,狠狠的将桃花仙震了一下。

平一指笑了一会,脸色一沉,道:“你们都给我在船舱里等着,谁都不许出声!”

桃叶仙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为甚么要听你的话?”平一指道:“你们立过誓,要给我杀一个人,是不是?”桃枝仙道:“是啊,我们只答应替你杀一个人,却没答应听你的话。”平一指道:“听不听话,原在你们。但如我叫你们去杀了桃谷六仙中的桃实仙,你们意下如何?”桃谷五仙齐声大叫:“岂有此理!你刚救活了他,怎么又叫我们去杀他?”

平一指道:“你们五人,向我立过甚么誓?”桃根仙道:“我们答应了你,倘若你救活了我们的兄弟桃实仙,你吩咐我们去杀一个人,不论要杀的是谁,都须照办,不得推托。”平一指道:“不错。我救活了你们的兄弟没有?”桃花仙道:“救活了!”平一指道:“桃实仙是不是人?”桃叶仙道:“他当然是人,难道还是鬼?”平一指道:“好了,我叫你们去杀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桃实仙!”

桃谷五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觉此事太也匪夷所思,却又难以辩驳。

平一指道:“你们倘若真的不愿去杀桃实仙,那也可以通融。你们到底听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们到船舱里去乖乖的坐着,谁都不许乱说乱动。”桃谷五仙连声答应,一晃眼间,五人均已双手按膝,端庄而坐,要有多规矩便有多规矩。

令狐冲道:“平前辈,听说你给人治病救命,有个规矩,救活之后,要那人去代你杀一人。”平一指道:“不错,确是有这规矩。”令狐冲道:“晚辈不愿替你杀人,因此你也不用给我治病。”

平一指听了这话,“哈”的一声,又自头至脚的向令狐冲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察看一件希奇古怪的物事一般,隔了半晌,才道:“第一,你的病很重,我治不好。第二,就算治好了,自有人答应给我杀人,不用你亲自出手。”

令狐冲自从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虽然已觉了无生趣,但忽然听得这位有号称再生之能的名医断定自己的病已无法治愈,心中却也不禁感到一阵凄凉。

岳不群夫妇又对望一眼,均想:“甚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请得动‘杀人名医’到病人的住处来出诊?这人跟冲儿又有甚么交情?”

平一指道:“令狐兄弟,你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驱不出、化不掉、降不服、压不住,是以为难。我受人之托,给你治病,不是我不肯尽力,实在你的病因与真气有关,非针灸药石所能奏效,在下行医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病象,无能为力,十分惭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十粒朱红色的丸药,说道:“这十粒‘镇心理气丸’,多含名贵药材,制炼不易,你每十天服食一粒,可延百日之命。”

令狐冲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平一指转过身来,正欲上岸,忽然又回头道:“瓶里还有两粒,索性都给了你罢。”令狐冲不接,说道:“前辈如此珍视,这药丸自有奇效,不如留着救人。晚辈多活十日八日,于人于己,都没甚么好处。”

平一指侧头又瞧了令狐冲一会,说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大丈夫本色。怪不得,怪不得!唉,可惜,可惜!惭愧,惭愧!”一颗大头摇了几摇,一跃上岸,快步而去。

他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竟将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视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