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书流电 【田破斛的往事 终】(第2/3页)

母亲是左家乃至江湖上有名的铁娘子。小小年纪的他永远都想不明白,母亲是否爱他。但他,却是那样地期盼着这份爱。

他学武功学得很快,但也学得极为困惑。为什么一招一式要如此刻板?为什么十二叔总用“名门”二字来解答他所有的疑问?为什么不能随机应变,因势利导?

那一天,母亲从常驻的藏边回到左家堡,他高兴得忘了所有,只想围绕在母亲身旁,说着、笑着、闹着。但他不能,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这样,母亲只关心他武学的进境,于是他跟母亲娓娓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母亲的脸平板没有表情,充满了冷然的淡漠,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永远不会改变。

她没有回话,只带他来到校场上,递给他一把剑。

幽明六道火。只这一招,左家数百年千锤百炼的一招,小小孩童的所有妄想、创造、应变,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在母亲使出这完美一招之下溃不成军。

看都没看跌倒在地的儿子一眼,母亲径自转身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冰凉背影。这背影,终于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阴影。

后来,他离开左家,成了独行大盗,然后,又成了田大侠。但那阴影却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他鄙夷所有招式,所有名门。所有传统,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一切都是因为恐惧。对失去的恐惧。

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母亲抛弃了他,因为他不够强,因为他的想法是错的。他害怕,所以他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多少年来,他在江湖上创出偌大名头,但他仍然害怕。

他躲避瘟神一样躲避柳如眉,也躲避着一切靠近他的温暖,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不够强,不能留住这一切,害怕她们全都会变成那徘徊在脑中的背影,远行、变小、消失……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爷爷的飞鸽传书。母亲去世了。他永远失去了消除这恐惧的机会。他甚至没敢去参加母亲的葬礼,因为他害怕。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忘了这一切,但方才,林昆淡然的一棍,那规矩方正的一棍,让他发现,他并没有忘记。

仿佛在一瞬间,他又回到少年,重新经历发生过的一切,噩梦。

还有一件事,他到现在才明白。他心中充盈的,其实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愤怒!

是那个小小少年。对这一切的愤怒!是那封闭的心灵,对抛弃自己,击败自己的冷漠的愤怒。

恨怒喜乐怨憎恚,都可化作力量。

田破斛只觉得有一个部分已经发生了变化,似乎体内的力量不再被羁绊,似乎自己已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他忘了所有,只知道,把全部的愤怒聚为一拳,击出!

不再掩饰左家的内息,不再掩饰内心的愤怒,这一拳,简简单单,不师法任何人,不受任何法则羁绊,仿佛是当年那个软弱无助的少年,愤怒地还击,而已。

惊呼声传来。其中有惊奇,有恐惧,还有……愤怒。

鲜血浸染了山石。

田破斛只觉脑中一阵阵眩晕。方才那一刻,愤怒的情绪让他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只是击出了那突破自我的一拳。

但他没想到,这一拳竟然杀了人。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个小童。

柳如眉看得清楚,方才双方对战,谁都没注意到,那小童李木其实一直在悬崖上攀爬。可能是悬崖上有他爷爷需要的草药,才令这早熟的孩子不顾危险,爬上山崖。

就在最后一刻,李木突然失手,直直落下,眼看便要粉身碎骨。林昆看到这危险一幕,这才全力使出一招凌厉的棍法。意图逼退田破斛,同时飞身接下李木。

没想到田破斛竟在这一刻突破,那临界的一拳太大超越了他的境地,那是返璞归真,让天地动容的一拳,以林昆的武功,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能挡住。于是,林昆带着李木,自半空中直直坠下……

李木才一刻便失去了童稚的性命。而林昆的眼神也渐渐涣散,看着虚空,忽地嘲笑般冒出两个字:“玛抚!”接着头一歪,死了。

田破斛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行走江湖,人命等闲而已,但即使在自己最荒唐、最凶狠的时候,也没有害死过一个无辜孩童的性命啊!

天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着李老人蹲坐在那里,近乎麻木的悲哀。田破斛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做。

终于,他颤抖着上前一步:“老人家,您……”再也接续不下去。而李老人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仍然背对着他。

忽地一个声音传来:“你不用叫了,你难道还没发现,这位老人家,根本就是聋的。”田破斛回头一看,却是那姗姗来迟的白衣侯。

田破斛心内更加惶然,自己要如何才能补偿这罪孽?

忽地他想起什么:“你说什么?老人家是……聋的?”

白衣侯点头:“不错,你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只有我们面对他说话时,他才会有反应,自背后叫他,他都是听不见的。所以说,他其实是聋的,只是会读唇而已。”

田破斛颤声道:“所以……所以他昨夜没听到琴声是正常的?那他为什么不说?他就算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残疾,也应该知道那证言对林昆的重要性,居然还不说实话?”

白衣侯看着面前的惨状,微微摇头:“我说过,说谎都是有理由的。他既然不说,自然是因为这谎话对他十分重要,已大大超过了证明林昆清白,这才令他选择了冷漠。具体情形,你自己去问他吧。”

田破斛只觉得一阵阵想要笑的冲动。难道这血淋淋的一切竟然只因为一个无聊的谎言?

“那昨夜行凶的到底是谁?”田破斛只觉得必须做些什么,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谢强,只有你了!是不是你?”看着状若疯虎的田破斛,负伤的谢强不禁心头一寒,越发朝后躲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田破斛大步上前。只觉得怒气越来越大:“只剩你了,还能是谁!你昨夜作恶不算,还害死了他们,你知不知道?”

“不是他!”田破斛愕然看向发话的柳如眉。

在这残酷的变故前。不让须眉的柳如眉面色惨白,说话却仍是不带一丝颤抖:“对不起,其实昨夜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切都是我编的。”

“什么!”

“昨夜我从你那里回来,越想越气,却不知该怎么办。忽然,我想起或许像第一次那样,你会更靠近我一些,所以我打乱屋子,然后求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