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六折 一时回首背西风(下)(第2/2页)

“让我摸摸。”

林挽香便将匣子放到秦裳没受伤的那一侧。少年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匣子上反复摩挲,苍白面上露出无法言喻的痛悔和怅惘:“真可惜,要是早一天送到,樱姐姐现在已经爱上我了吧?我就可以悄悄带她离开东京,回桃池村跟爹娘团聚了。”

林挽香叹道:“要不是带药的船在海上遇到风浪,这东西早就到了。小爷,缘分天定,老天爷不肯成全,我们有什么办法?”

秦裳的唇边露出淡薄的笑意:“是,老天爷不肯成全,我们有什么办法?”他突然抓起匣子,发狠地掼到地上。

林挽香吃了一惊,俯身拾起,见匣中做成玫瑰形状的秘药已裂成数片,原本霜雪般白皑皑的颜色,像是被谁施了法,晶光流动,慢慢蜕变成珊瑚样的艳红。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异变,不由道:“啊哟,这下完了。”

秦裳大为不耐:“摔一下怎么了,什么完不完的?”

林挽香跌足道:“泉州客的信上说,这药全须全尾的时候是白色的,叫……”她用跟师父学曲子时练出来的灵巧唇舌,准确地复述了药的名字,“对,阿芙洛狄忒的祝福。只要溶进酒里,随便什么杏林高手都查不出异样,你和九姑娘一起服下去,就能真心相爱一辈子。”

秦裳皱眉道:“那现在呢?”

“要是把药剖开,就会变成红色的……叫什么来着?呃,阿芙洛狄忒的诅咒。红药也能让你和九姑娘真心相爱,不过管不了一辈子,只有七日之效。”

秦裳像是在听她说话,又像是没听,整个人呆若木鸡,两只眼睛都直了,半晌方道:“沈三骂我是蠢货,骂得太对了,可不是个大蠢货么?”他咬牙切齿地骂:“蠢,真蠢!”

林挽香抖了一下,心想小爷被气得谵妄了,连忙安抚:“这药也不是全天下独此一份,等明年那泉州客回来,再向他讨便是。”

秦裳似哭似笑地道:“哪里还等得到明年?林二姐,我跟中了邪似的,一心想把樱姐姐拐到这儿来,与她一起服药,一起离开。你说,我为什么不等樱姐姐吃了药以后再动手?不必用强,她自然会跟着我走。”

林挽香为人虽精细,对秦裳却惟命是从,凡有所托,决不推辞,闻言一呆,讷讷道:“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小爷不是一直说把人放到眼皮底下才放心么?”

秦裳疲倦地合上眼睛,低声道:“也罢,既然得了这药,总能派上用场的。”

清樱在马车里甫一坐定,便道:“三公子说你受了伤,哪儿呢?严重么?”

观音奴笑道:“前天跟人比划,后腰被擦了一下,不要紧的。倒是清樱你,没被那小太岁欺负吧?”

清樱哼了一声:“他敢!”脱离险境后再回想被困时的种种煎熬,还有昨夜的委曲求全,她的眼睛不禁一阵酸涩,却强撑着不想哭出来。

观音奴第一次见到清樱失态的样子,便照沈皓岩安慰自己的路数,力道适中地抚摸清樱的背心,让她把气顺过来。这体贴倒让清樱真个哭了,伏在观音奴膝上小声抽泣。

观音奴不停地跟她说没事啦,想到父亲近日送给母亲的礼物,便道:“我姆妈新养了一只粉嘟嘟的小狗,起名九福。因为姆妈说卫家九姑娘的面相是最有福气的,遇难会呈祥,逢凶能化吉,恰好这只小狗长得颇像九姑娘,所以……”

清樱一愕,噙着眼泪笑了:“一定是你这促狭鬼在夫人跟前编排我,倒赖在夫人头上。”她直起身子,拿手巾拭净眼泪,低声道:“我能逢凶化吉,全亏你和三公子。跟上次在丽景院的胡闹不同,这回你们要是晚到一步,我可能真的被秦裳欺负了去。他在开宝寺故作姿态麻痹咱们,借贺寿之名离开东京又折回来,知名的晏家老铺也被他收买……种种手段背后藏着的用心,现在想来犹有余悸。”

“咱们以后特别小心,他就逮不着机会下手了。”观音奴在袖子里摸出个小竹筒,在清樱眼前一晃又收了回去,笑道:“某君的最新消息,清樱要不要看?”

清樱只觉她与往日大有不同,整个人鲜润明媚犹如花之初放,分外惹人怜爱,便抬手将她发上的簪子抽下来,将她右边倾斜欲坠的发髻解开来重新辫过,边辫边道:“他总要回来的,我不急呀。”

本来想卖关子的观音奴倒按捺不住了,喜气洋洋地道:“铁骊在路上遇到我师父啦,两位要结伴回东京呢。”

秋风卷起车帷一角,露出萧瑟的原野,日光亦淡薄如水,清樱却觉得风物清美,令人心欢神畅。她慢慢理着观音奴的长发,低低嗯了一声。

彼时之苦,此时之乐,来日之不可测;彼人之苦,此人之乐,运命之太偏颇……蓦然回首处,西风凉透旧山坡。

注:

阿芙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等于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女神在大海的泡沫中诞生,随之诞生的还有白色玫瑰。传说阿芙洛狄忒常去沐浴的海滩边有一眼爱神之泉,单身男女喝了后会陷入热恋,已婚男女喝了后会至死忠贞。

阿芙洛狄忒钟爱美少年阿多尼斯,听到他在狩猎时被野猪咬死的消息,悲痛的女神四处寻找少年的尸体,她赤裸的双足被尖石划破,蜿蜒的血迹中开出了鲜红的玫瑰,开满她寻找的路途。

因为阿多尼斯之死,阿芙洛狄忒发出诅咒,猜疑、思虑和忧伤从此与世人的爱情相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