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神刀堂主

正午的日色竟暗得像黄昏一样。

丁灵琳看着傅红雪孤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翠浓果然不该再回来找他的,现在他果然反而离开了翠浓。”

她摇着头,叹息着道:“我本来以为他已渐渐变得像是个人,谁知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叶开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丁灵琳道:“他假如有点人味,就不该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叶开道:“就因为他是人,所以才非离开那女孩子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的负担一定很重,再继续和翠浓生活下去,一定会更加痛苦。”

丁灵琳道:“所以他宁愿别人痛苦。”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样痛苦的,可是他非走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翠浓既然能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离开翠浓?”

丁灵琳道:“因为……因为……”

叶开道:“是不是因为翠浓是个女人?”

丁灵琳道:“男人本来就不该欺负女人。”

叶开道:“但男人也一样是人。”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作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

丁灵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男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她忽然抱住了叶开,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能活着就好。”

秋风萧索,人更孤独。

傅红雪慢慢地走着,他知道后面永远不会再有人低着头,跟着他了。这本不算什么,他本已习惯孤独。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些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了什么在身后。

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瞧,后面的路很长,他已独自走过了很长的路,可是前面的路更长,难道他要独自走下去?

“她的人呢?”

在这凄凉的秋风里,她在干什么?是一个人独自悄悄流泪?还是又找到了一个听话的小伙子?

傅红雪的心里又开始好像在被针刺着。

这次是他离开她的,他本不该再想她,本不该再痛苦。可是他偏偏会想,偏偏会痛苦。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种折磨自己的欲望,为什么他既折磨了别人,还要折磨自己?

现在他就算知道她在哪里,也是绝不会再去找她的了。

但他却还是一样要为她痛苦。这又是为了什么?

在没有人的时候,甚至连傅红雪有时也忍不住要流泪的。

可是他还没有流泪时,就已听见了别人的哭声。

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哭的声音很大,很哀恸。

男人很少这么样哭的,只有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才会这样子哭。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也不禁觉得很奇怪。

但他当然绝不会过去看,更不会过去问。

哭声就在前面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里,他从树林外慢慢地走了过去。

哭的人还在哭,一面哭,一面还在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白大侠,你为什么要死?是谁害死了你?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傅红雪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一个穿着孝服的男人,跪在树林里,面前摆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些纸人纸马,还有一柄纸刀。

用白纸糊成的刀,但刀柄却涂成了黑色。

这男人看来已过中年,身材却还保持着少年时候的瘦削矫健,鼻子和嘴的线条都很直,看来是个个性很强,很不容易哭的人。

但现在他却哭得很伤心。他将桌上的纸人纸马纸刀拿下,点起了火,眼睛里还在流着泪。

傅红雪已走过去,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这个人却在看着纸人纸马在火中焚化,流着泪倒了杯酒泼在火上,又倒了杯酒自己喝下去。喃喃道:“白大侠,我没有别的孝敬,只希望你在天之灵永不寂寞……”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又失声痛哭起来。

等他哭完了,傅红雪才唤了一声:“喂。”

这人一惊,回过身,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道:“你在哭谁?”

这人迟疑着,终于道:“我哭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位绝代无双的大侠,只可惜你们这些少年人是不会知道他的。”

傅红雪的心已在跳,勉强控制着自己,道:“你为什么要哭他?”

这人道:“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生中,从未受过别人的恩惠,但他却救了我的命。”

傅红雪道:“他怎么救你的?”

这人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本是个镖师,保了一趟重镖经过这里。”

傅红雪道:“就在这里?”

这人点点头,道:“因为我保的镖太重,肩上的担子也太重,所以只想快点将这趟镖送到地头,竟忘了到好汉庄去向薛斌递帖子。”

傅红雪问道:“难道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向他递帖子?”

这人道:“经过这里的人,都要到好汉庄去递张帖子,拜见他,喝他一顿酒,拿他一点盘缠再上路,否则他就会认为别人看不起他。”

他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冷笑着又道:“因为他是这里的一条好汉,所以谁也不敢得罪他。”

傅红雪道:“但你却得罪了他。”

这人道:“所以他就带着他那柄六十三斤的巨斧,来找我的麻烦了。”

傅红雪道:“他要你怎么样?”

这人道:“他要我将镖车先留下,然后再去请我们镖局的镖主来,一起到好汉庄去磕头赔罪。”

傅红雪道:“你不肯?”

这人叹道:“磕头赔罪倒无妨,但这趟镖是要限期送到的,否则我们镖局的招牌就要被砸了。”

他忽然挺起胸,大声道:“何况我赵大方当年也是条响当当的人物,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傅红雪道:“所以你们就交上了手?”

赵大方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实在太霸道,我实在不是他的敌手,他盛怒之下,竟要将我立劈在斧下。”

他神情忽又兴奋起来,很快地接着道:“幸好就在这时,那位大侠客恰巧路过这里,一出手就拦住了他,问清了这件事,痛责了他一顿,叫他立刻放我上路。”

傅红雪道:“后来呢?”

赵大方道:“薛斌当然还有点不服气,还想动手,但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到了这位大侠客面前,竟变得像是纸扎的。”

傅红雪的心又在跳。

赵大方叹息着,道:“老实说,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看见过像这位大侠客那么高的武功,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慷慨好义的人物,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