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实验室里简短却囊括了所有忧愁心绪、父子情义的对话, 就这么成为了方黎和儿子的秘密约定。

仿佛在时间奔腾不息的洪流之中, 他们向前迈进的步伐终于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同步, 双手交握, 大手牵着小手, 不再漫无目的地前行, 而是背靠着最为坚实的力量。

他们是彼此在这世间最为亲近的人,唯一的亲人, 血浓于水,哪怕是生死都无法隔断的父子亲情。

或许是这辈子相遇得太早,相遇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方黎作为一个新手父亲, 几乎没有再犯上辈子养儿子时犯过的错。

这也是颜药回到过去后,最为开心的事情。

实验室里, 得到了父亲的保证之后,颜药便不再泪汪汪的企图用眼泪淹死他爹了。

小孩嚎了个过瘾之后,就慢慢止了泪,窝在他爹怀里,乖巧地等着对方给他擦眼泪。

方黎拿出来的是惯用的深蓝色手帕, 然而今天他拿着手帕刚刚凑近儿子的脸, 小孩便扭过了头,细声细气地说:“不要手帕, 要毛巾。”

毛巾?

方黎微怔了怔, 随即反应过来颜药说的是他自己用的白色小毛巾, 便抱着儿子离开了实验室, 去了颜药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没有坐的地方,方黎随手把儿子放到了洗手台上,让小孩乖乖坐着,接着把颜药那条绣了很多红萝卜的白色小毛巾拿过来,用热水洗干净,给儿子擦脸。

热热的毛巾捂在脸上很舒服,小孩高兴地笑弯了眼睛,说:“药药喜欢绣萝卜的毛巾,擦眼泪也要这个才行,爸爸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儿子的严肃语气端得有模有样的,方黎好笑地捏了下小孩的下巴,说:“记住了。以后少哭,看看你,脸都哭成花猫。”

“小孩子都是会哭的,没人可以骂我。”颜药无辜地说,“药药都没有和妈妈一样闹脾气摔东西,妈妈总是摔掉很多香水,地上都是玻璃,我都没有破坏东西。”

方黎顿了顿,问:“妈妈喜欢摔东西?那药药受过伤吗?会不会害怕?”

“……会害怕,不过药药不会受伤。”小孩摇头,伸出两只小小的手,贴着方黎的脸,说,“爸爸总是保护我,妈妈发脾气的时候,爸爸就不让我进房间里去,会带我去玩。妈妈说自己脾气不好,香水碎了,房里很多碎玻璃,让我不要在她发火的时候去找她,也不要不穿鞋子,所以药药觉得妈妈挺好的。”

“嗯。”方黎微微颔首。

他并不认识自己未来的妻子,也就没有评价的权利,不过从儿子的话来看,儿子的妈妈虽然脾气不好,跟他也没有感情基础,但出身高门,很有才艺,还算理性,只是对儿子冷漠了点。

方黎漠然地总结了信息,记了下来,给儿子擦完脸后,又问:“药药是不是不能说出妈妈的名字?”

“嗯。妈妈还没有出现在爸爸面前,不能说。”颜药有些发愁地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说,“要是药药到时候忘记妈妈叫什么,该怎么办?”

“没事。”方黎安抚地说,“爸爸是医生,想找个和药药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还是不难的。”

江城的高门贵女,会弹钢琴,年龄比他大,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个。

当然,方黎探究未来妻子的身份,并不是为了和对方提前发展什么感情,而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总不能连儿子是怎么出生的都不知道。

因为命运并不是恒定的,如果出了意外,未来妻子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那么颜药的出生可能会被时间抹杀,这是方黎绝对不允许的。

“药药是不是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和你以前生活的时空,是否是同一个?”方黎斟酌了很久,还是尝试着问了。

谁知颜药一听这个问题,就有些惊讶地瞪圆了乌黑的桃花眼,紧接着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方黎的脸,生气地说:

“药药就是药药,爸爸也是爸爸,只有一个。要不然药药也不会急着找爸爸了,我只认一个爸爸。爸爸不能和聂教授一样,老是看科幻片,胡思乱想。”

“嗯。爸爸明白了。”方黎理解了儿子的意思,把人从洗手台抱下来,走出去。

尽管他神情淡漠,似乎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心情却并不如何轻松。

不是穿梭不同的世界,而是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时空,或者说时间点。

那么,现在方黎和戚越的一切抉择,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儿子的出生。

可颜药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是……未来的一切早就已经被摧毁了呢?

倘若未来的一切已经被摧毁,命运正在等待重构,那么现在他做的任何决定,包括结不结婚、和谁结婚,都影响不了已经存在的颜药。

倘若未来的一切还是恒定的,那么他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儿子就有可能会被迫永远地离开他身边。

青年眸中起伏不定的暗色,如同月夜翻涌的海潮,乍一看有些压抑。

颜药却把自己和他爸爸贴得近近的,脸贴脸,鼻尖蹭着鼻尖,去看他爹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眼,同时认真地在那双眼睛里找自己。

“爸爸的眼睛里有药药,被我看见了。”小孩伸着小手,捂了方黎一只眼睛,说,“爸爸看,药药的眼睛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你?”

“当然,没有影子才奇怪。”方黎被儿子一闹,终究是收了忧虑的心思,抱着儿子去做身体检查。

他会回来就是担心颜药真的不舒服,然而回来后打一照面,见到活泼的儿子,又不着痕迹地把了脉,他就知道颜药并没有生病。

但小孩本就身体不好,每天的例行检查都是不可或缺的。

颜药如今依赖他爸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抽血打针乖得不得了,最后,小小的孩子甚至躺在实验室的小床上睡着了。

方黎给儿子检查完,穿好衣服,抱着回卧室。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戚越才哑声开了口。

“是亲生儿子?他从未来回来的?”

“如你所想。”方黎淡定回答。

戚越很久都没有说话。

今天方黎和颜药的对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了。

“药药病了?我的意思是,他很难活下来?”许久,戚越理清了思绪,便干脆地问。

“难如登天。”方黎冷声说,“他不被这个时代所承认,需要直系亲属的血缘联系才能留在这里,换言之,他的父亲,必须承认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戚越皱起眉,说:“你已经承认了药药,我现在也承认了他,危机不就解除了?”

“如果这么简单,我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方黎微微勾了勾唇,眸色分明很沉静,却莫名有股冰凉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