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般而言,人的心智是随着身体年龄的增长而相应地逐渐成长的。

一个十岁的智力正常的孩子,自然比五岁的孩童要懂事得多。

颜药也是这个样子。

开学第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他爹颜青城的时候,说话条理非常清晰,做事会和陈穆商量,懂得在外人面前掩盖自己失声的缺陷,对着戚越的时候会耍小心机,提到自己的时候会说“我”。

那个时候的颜药,和正常的16岁孩子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随着一天天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他的身体就小了两号,身体机能上的急剧褪化不仅仅局限于年龄、各种器官和外貌,还包括他的心智。

他逐渐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提到自己,喜欢说“药药”,不喜欢用“我”自称。

他看到颜青城,起初的时候还能理解他爹没有记忆,记不住他情有可原,非常懂事。

可慢慢的,他开始纠结这一件事,不再能理解,他会在意他爹记不住他,会要求颜青城一定要抱他,不抱他就会难过,他变得更加在意小时候的记忆,说话做事越来越懵懂。

一年之前,他还会考虑改变他爹未来病死的命运,消除他们父子俩未来可能产生的隔阂。

可现在,他已经很难想起来了。心智的褪化是可怕的,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对于时间,人们了解的总是那样的有限。曾经时间试图摧毁颜药的身体,可颜药撑过来了,他没有死。

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何况是主宰一切的时间。它变聪明了,它换了一种方式。

让颜药变成小孩子,遗忘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使命,遗忘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不再尝试改变颜青城的命运,一步一步的,降低他的危险性,让他变小,消失。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且相当隐蔽。

从少年褪化成孩童,不过是几周的时间,谁也没本事预料到这一切。

可时间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颜药的父亲。

倘若颜青城不是双重人格,仅仅作为戚越,是个前途无量的商业天才,那么时间的计划会很顺利。

但偏偏,颜青城不仅是戚越,还是方黎。

方黎医术超前,并且熟知黑洞的秘密。他能救儿子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他是命运最大的变数。

颜药心智褪化,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理解到位,但这不妨碍他的直觉。

小孩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父亲在尝试守护他,想尽一切办法。

黎明时分,颜药醒了过来。

他在被窝里笨拙地翻了个身,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去看他爹。

方黎坐在床边的高背椅里,双眼微阖,手还搭在腿上放着的医书上,呼吸平缓。

从颜药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青年俊美冷漠的侧脸,即便闭着眼,薄唇抿直的弧度依旧显得寡淡而薄情。

小孩变小之后,漂亮的桃花眼比之前圆了很多,瞳仁大而黑,乌溜溜的很像黑葡萄。

他很乖地趴在枕头上看了一会儿方黎,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整个人坐到被子上。

坐好后,颜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爹。

过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反应,小孩才大大松了口气,高兴地一溜烟从床上滑下去。

他也不穿鞋,随手把自己盖的小毯子拖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方黎面前,比划了半天,才成功地把小毯子盖到方黎的身上,还很认真地掖了掖,把毯子一直盖到他爹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颜药就光着脚丫溜进了浴室。

方黎等儿子走了,才睁开眼,神色清明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毯子。

他一睡就会变回戚越,所以在守着儿子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睡觉的,刚刚只不过是在休息。

不过,这会儿既然儿子误会他在睡,那便继续“睡”。

方黎合上眼,正想继续休息,浴室那边就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像是杯子落地的声音。

浴室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拉开,颜药唬了一跳,抓着小牙刷瞪圆了眼睛,傻乎乎地贴着墙角,跟他爹对视。

方黎则大步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完好无缺的儿子,落到地上的漱口杯上。

草莓形状的卡通杯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撒了一地。

而小孩站的位置离杯子足足两米远……正好靠着墙。

方黎沉默了。

所以……他儿子是不小心把杯子摔了,被吓到慌不择路,直接窜到了墙边?

这儿子仿佛不大像他。

方黎的沉默仅仅是在一瞬间,面上淡定非常,他径直走了过去,把杯子捡起来,走到洗漱台边洗了洗,重新接好水,然后转身去墙角,把儿子拎过来。

颜药被他爹拎习惯了,一个眨眼就从两米远的地方回到了洗漱台边上。

手里被塞了一杯水,小孩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方黎,却被大手压了一下毛乎乎的脑袋。

冷冽沉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乖乖刷牙,还是你想爸爸替你刷?”

颜药回忆了一下小时候被他爹勒在怀里刷牙的惨痛经历,听话地自己动手,认真地刷自己的牙齿。

方黎就站在一边盯着,等儿子慢腾腾地刷完牙,才给他放了水,让小孩洗脸。

颜药洗脸的习惯完全是随他爹,只需要一条毛巾,简单粗暴解决问题。

毕竟颜青城的性格是硬汉类型的,天生就长得帅,哪怕不保养,在一堆大腹便便的商界大佬中间,再过五十年,他的颜值依旧傲视群雄。

可现在不比以后。方黎见儿子拿着小毛巾在白嫩的脸上乱呼一通,没几秒就把嫩生生的漂亮脸蛋摧残得通红一片,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去架子上找了瓶没开封的小孩专用洗面奶。

“闭上眼睛。”他洗了手,找了根发绳把儿子的刘海扎成小辫子,又把两鬓的软发别到耳后,露出整张脸。

随后,方黎一手挤了洗面奶,另一手扯掉颜药手里的毛巾,等儿子乖乖闭上眼,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才捧起水打湿了小孩的脸,小心翼翼地把洗面奶抹上去,慢慢揉搓。

方黎的手很大,小孩整张脸埋进去都刚好,这加剧了洗脸的难度。但当爹不甚熟练的方黎好歹记得不能弄痛儿子,全程力道都放得很轻。

洗完脸,他又把儿子抓过去擦了保湿水,这才放人去换衣服。

颜药跪坐在床上套好衬衫,有些狐疑地低头看了看过长的袖子。

见方黎从浴室里出来,他便伸出手给他爹看,又晃了晃被裤腿盖住的脚丫,说:“衣服变大了。这样穿去学校,会被同学笑的。”

方黎走过来,蹲在床前给小孩挽起裤腿和袖子,沉吟片刻,问:“今天不去学校好不好?助手把药药的衣服拿错了,爸爸拜托院长带你去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