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悄悄暴露了一下小祖宗的本质,颜药骄傲地叉着细细的小腰站了三秒,也开心了三秒。

然后……笑眯眯的少年突然安安静静地收起了笑容,有些疲累地揪着袖子擦了擦汗,腿上一软,摔回了软绵绵的床铺里。

药罐子就是这点不好,想放飞自我当个熊孩子都不行,因为他坚持不到一分钟,身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过于亢奋的情绪而发出警告。

颜药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带了点忧郁,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笑一次,也和身体不好有很大的关系。

他伸手把一边圆圆的蓝色抱枕揪了过来,抱到肚子上,然后仰头看着被贴了星空墙纸的天花板。

幽蓝色的墙纸被方黎教授做了特殊处理,看起来一闪一闪的,很像夏夜繁星璀璨的夜空。

天花板上挂着一串又一串精致的小彩灯,那些形状各异的灯勾连着缓缓旋转,在午后静谧的房间里投下神秘的光影。

颜药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认出最左边的灯形状是大熊座,过来是北斗七星,下面是牧夫座,再往右是猎犬座……一个一个数过去,最右边是室女座。

每个季节能看到的天体星座都不一样,这些是春天的。今年春节的时候,方黎亲自过来给他换了。

去年春天的时候,颜药还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抢救,后来第一次看到这些神奇的灯,已经是秋天了。

颜药轻轻眨了眨眼,把肚子上压着的抱枕拿了起来。

这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抱枕,一个蓝色的球体,上面是世界地图。

颜药第一次收到这件礼物的时候,以为这玩意是地球仪,摸了后才发现是软的,只是个抱枕。

所以他爹跑去当天文学家,果然是因为热爱吗?

一开始方黎来给他装修房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因为其他教授不擅长这个,才让相对年轻强壮的方教授来。现在一看,方教授完全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整的房间,怪不得每次方黎来都会进房间看看。

颜青城的书房里确实有很多天文学方面的书籍,还有好多天体模型,但颜药从来没见他爹对这些东西表示过喜爱,甚至一年半载连碰都不碰一下的。

还有医学……颜青城确实会给人治病,只不过医生都治不了自己。

这样看的话,他爹应该是在他出生之前就治好了双重人格的毛病。

颜药默默想了一会儿,才翻过身,抱着抱枕爬了起来。

钟长生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眉眼漂亮的少年搂着抱枕、低着头的模样。

他跪坐在通体漆黑的柔软床单上,鸦黑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桃花眼,而身下如墨的床单衬着他雪色的脸、雪色的脖子、雪色的手背和雪色的脚踝。

极黑与极白的色彩对比给人鲜明的视觉冲击,乍一看甚至会误以为这孩子其实是冬日初雪堆砌而成的。

老人原本温和中带着笑意的目光陡然变得清明,略带审视地看着这个房间的布置。

颜药听到开门的声音,却抬起了头,见是钟老教授,他轻声开口:“钟爷爷好。”

钟长生已经八十多岁了,是江城研究院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教授,从三十年前担任院长开始,一路带领整个研究院的科研人员渡过了最艰难的肃清时期,走到了现在,可谓德高望重。

他和时下不爱留胡子的老人不一样,下巴长长的白胡须一直留到了胸前,每次做实验都会用橡皮筋把胡子绑起来,引得年纪小的颜药一有机会就偷偷观察他。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钟长生不仅胡子全白,连头发眉毛都是白的,平时的装扮也和国人很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老人本身是混血的原因,他的样子更像西方教堂里面年迈的神父。

颜药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位教授的时候,甚至以为对方是外国人。但实际上,钟长生是在国内出生的,国籍也是华人,外貌装扮的西欧化,完全是年轻的时候受了祖母的影响。

听到小孩软乎乎的问好,钟长生才收敛了审视的目光,面目和蔼地进了屋,走到床边,弯下腰去看颜药。

随即,随身带着的手电筒被打开,苍老的声音响起:“药药,张开嘴,啊。”

颜药配合地“啊”了一声。

钟老教授借着光观察了一下他的喉咙和舌苔的颜色,点了点头,收起手电筒,说:“去椅子上坐好。”

颜药知道这是要号脉了,就听话地下了床,穿上小恐龙拖鞋,坐到桌子边,把手放上脉枕。

钟长生外科圣手的名号非常响亮,可在中医上的造诣更深,平时行医用药,老人更多的是用中医的方式。

颜药平复了心情,安静地一边伸手被把着脉,一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钟长生明显注意到了小孩的动作,等号完脉,做了记录,收起了随身的本子,才和蔼地问:“药药喜欢方教授给你装修的房间吗?”

“嗯。”颜药收回视线,点头。

钟老教授观察着他的神情,说:“除了这些灯,那张床也喜欢吗?”

颜药闻言怔了怔,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有些犹豫地问:“床怎么了?”

那张床很软,款式和平时家里用的没什么区别,就是床单和枕头是全黑的,有些地方点缀了零散的小星星,模仿的是春日的夜空。

颜药想了想,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说:“床单是晚上天空的颜色。”

“是的。”钟长生点了点头,因为靠着椅背,老人的十指正好交扣,这姿势使得那镜片后温和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并不明显的探究,然而面前的孩子尚且稚弱懵懂,并不能理解老人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钟长生才说:“夜空是神秘美好的,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你年纪尚小,用这么严肃厚重的颜色不太妥当,也不利于保持平和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孩子容色姝丽,肤白胜雪,黑色床单恰恰能完全衬托出他这个年纪雌雄莫辨的美丽,但柔弱和中性,是有区别的,颜药是个男孩子。

钟长生并不确定方黎在设计这张床的时候是否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颜药的生活环境、他的着装发型,都不应该过分突显这种太过柔弱的美,尤其颜药身体不好,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这床你要是喜欢,可以收藏起来,爷爷让你方叔叔给你换张蓝色的床单,怎么样?白天万里无云的天空,也很美。”钟长生尝试说服小孩。

“好吧。”颜药答应了。

横竖都是他爹送的,什么颜色都没区别。

钟长生又哄他:“昨天爷爷得了一只松狮犬,还很小,晚上送给你玩。”

颜药捏着手腕上的木葫芦绕了几圈,说:“可以给爷爷养,我想它的时候就去找它玩吗?我不会养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