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淑女与强盗(第2/4页)

在那种时候,你若想要一位淑女脱下她的鞋袜,简直就好像要她脱衣服差不多困难。

因为在那种时候,一个女人若肯在男人面前脱下自己的鞋袜,那么别的东西她也就差不多可以脱下来了。

沈璧君现在却连一点选择也没有。

她只希望这人能像个君子,把头转过去。

萧十一郎的眼睛却偏偏睁得很大,连一点转头的意思都没有。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你……你能不能到外面去走走?”

萧十一郎道:“不能。”

沈璧君连耳根都红了,呆在那里,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萧十一郎道:“你不要以为我想看你的脚,你这双脚现在已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只不过想看看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而已。”

他冷冷地接着道:“毒性若再蔓延上去,你说不定连别的地方也要让人看了。”

这句话真的比什么都有效。

沈璧君慢慢地,终于将一双脚都泡入水里。

一个人若能将自己的脚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他对许多事的想法和看法就多多少少会改变些的。

脱鞋子的时候,沈璧君全身都在发抖,但现在她的心已渐渐平静了下来,觉得一切事并不如自己方才想象中那么糟。

萧十一郎已没有再死盯着她的脚。

他已看得很清楚了。

这时他已经选出了几种药草,摘下了最嫩的一部分,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着它们的滋味。

沈璧君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却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居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洗脚——她只希望这是场噩梦,能快些过去,快些忘掉。

突听萧十一郎道:“把你受伤的脚抬起来。”

这次沈璧君并没有反抗,她好像已认命了。

这就是女人最大的长处——女人都有认命的时候。

有许多又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嫁给一个又丑又笨的丈夫,还是照样能活下去,就因为她们能够“认命”。

有很多人都有种很“奇妙”的观念,觉得男人若不认命,能反抗命运,就是英雄好汉。

但女人若不认命,若也想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沈璧君足踝上的伤口并不大,只有红红的一点,就好像刚被蚊子叮了一口时那种样子。

但红肿却已蔓延到膝盖以上。

想起了那可怕的“孩子”,沈璧君到现在手脚还难免要发冷,她足踝被那“孩子”踢中时,绝未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

萧十一郎已将嘴里咀嚼的药草吐了出来,敷在她的伤口上,她心里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感激。

她只觉这药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萧十一郎又在衣服上撕下块布条,放到水里煮了煮,再将水拧干,用树枝挑着送给沈璧君,道:“你也许从来没有包扎过伤口,幸好这还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总该做得到。”

这次他话未说完,头已转了过去。

沈璧君望着他的高大背影,她实在愈来愈不了解这奇怪的人了。

这人看来是那么粗野,但做事却又如此细心;这人说话虽然又尖锐、又刻薄,但她也知道他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他明明是个好人。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教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呢?

萧十一郎又哼起了那首歌,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寂寞,你若看到他那张充满了热情与魔力的脸,就会觉得他实在是个很寂寞的人。

沈璧君暗中叹了口气,柔声道:“谢谢你,我现在已觉得好多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笑道:“想不到你的医道也如此高明,我幸亏遇见了你。”

萧十一郎道:“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医道,只不过懂得要怎么才能活下去,每个人都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沈璧君慢慢地点了点头,叹道:“我现在才知道,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没有人会想死的。”

萧十一郎道:“非但人要活下去,野兽也要活下去,野兽虽不懂得什么医道,但它们受了伤的时候,也会去找些药草来治伤,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璧君道:“真有这种事?”

萧十一郎道:“我曾经看到过一匹狼,被山猫咬伤后,竟逃到一个沼泽中去,那时我还以为它是在找自己的坟墓。”

沈璧君道:“它难道不是?”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它在那沼泽中躺了两天,就又活了,原来它早已知道有许多药草腐烂在那沼泽里,它早已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沈璧君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似乎只有在谈到野兽时,他才会笑。他甚至根本不愿意谈起人。

萧十一郎还在笑着,笑容却已有些凄凉,慢慢地接着道:“其实人也和野兽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人真的也和野兽一样么?

若是在一两天之前,沈璧君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认为说话的人是个疯子;但现在,她却已忽然能体会这句话中的凄凉辛酸之意。

她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陪伴着她,照顾着她,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寂寞与孤独竟是如此可怕。

沈璧君渐渐已觉得这人一点也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甚至还有些可怜,她忍不住想对这人知道得更多些。

人们对他们不了解的人,总是会生出一种特别强烈的好奇心,这份好奇心,往往又会引起许多种别的感情。

沈璧君试探着问道:“这地方就是你的家?”

萧十一郎道:“最近我常常住在这里。”

沈璧君道:“以前呢?”

萧十一郎道:“以前的事我已全都忘了,以后的事我从不去想它。”

沈璧君道:“你……你难道没有家?”

萧十一郎道:“一个人为什么要有家?流浪天下,四海为家,岂非更愉快得多?”

当一个人说自己宁愿没有家时,往往就表示他想要一个家了,只不过“家”并不只是间屋子,并不是很容易就可建立的——要毁掉却很容易。

沈璧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每个人迟早都要有个家的,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我也许可以帮助你……”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困难,只要你肯闭上嘴,就算是帮了我个大忙了。”

沈璧君又怔住了。

像萧十一郎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脚步声响,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这破庙里居然还有人会来,更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只见这两人都是相貌堂堂,衣衫华丽,气派都不小,佩刀的人年纪较长,佩剑的看来只有三十左右。

这种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就令人奇怪了。